「阿姊,我们一起死吧。」
烟花盛放下,
萧如锋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
1.
山谷空幽,微风拂过。
「主人,这是第七个,还剩三个你就自由了。」
听着如风的话,我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擦拭着手上的鲜血,摘下面具,瞥了一眼地上咽了气的落径山大师姐的瑶函。
落径山为非作歹,沾染那样草菅人命的生意,死不足惜。
「主人,你受伤了。」如风看见我流血的手臂,赶忙为我包扎。
瑶函的武功一般,我本不会被她伤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一瞬间晃神,才被她所伤。
「如风,你记得自己的过去吗」
如风抬起头,眸中底色悲凉,我知道,他是在感怀我的遭遇。
「主人....我...」
「我说过,不要叫主人,我比你大些,叫我阿姊吧。」
「这不合规矩....」
我见他神色紧张,故作严肃地说。「你若是不愿,明日我就回了阁主,为我另外换一个人。」
「不要,我不想去跟别人。」
我斜睨了他一眼,见如风狠狠地咬了咬牙。
「好吧,阿....姊.....,阿姊。」
看他这副委屈的样子,我开心地踮起脚揉了揉如风的脑袋。
他眸色一变,抓住我的手腕,又很快放开。
「对不起,主...阿姊,我.....」
被他抓过的手腕一片青紫。
「没关系,你在剑萧阁这种杀手组织长大,对人有防备不是坏事。」我怕如风自责,用衣服遮住手腕上的青紫。
继续说,「你别怕,如风,待我杀满十人,离开剑萧阁,就带你走。」
「真的吗?阿姊愿意带我走?」如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眉目中都浸着笑意。
「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在剑萧阁这两年里,你是我唯一亲近的人。就算我要去寻找自己的过去,也一定会带你一起走。」
清风吹开如风额前碎发,漏出少年明媚如星的眸子,一如初见。
两年前,我身受重伤,被剑萧阁主所救,他在我身上下了禁制,为剑萧阁杀满十人才可以离开。
剑萧阁的每名杀手,都会配有一个助手。
如风就是我选中的人。
那时的他,衣衫破旧,身材瘦弱,眼神怯懦,眸子却十分光亮,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两年过去了,我和如风一起完成了七个任务,大多和落径山有关,再有三个我就可以带他离开剑萧阁了。
海东青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阿姊,是阁里的命令,下一个目标任务,秦游吟。」如风将带有阁主印记的纸条交给我。
秦游吟这个名字莫名有些熟悉。
「秦游吟是谁?」
「他是落径山百宝堂堂主,落径山掌门钟闻溪的得意弟子。落径山的腌臜生意,他是主要经手者。」如风见我疑惑,向我解释了秦游吟的身份。
「如风果然博闻强识。」我笑着拍了拍他,继续说「做了草菅人命的生意,被人买命也不稀奇。」
如风眸中神色变了变,没再说什么。
2.
四月的琴川,桃花簇簇,遍地芬芳。
街上人声鼎沸,街边叫卖声不绝。
我和如风收到阁中消息,来琴川击杀秦游吟。
找了个摊位随意坐下,点了两碗面条和几个小菜。
我吃了一大口面,「琴川并不是落径山的势力范围,也不在他们的生意链条上,秦游吟跑这来干什么。」
如风的吃相比我斯文很多,慢条斯理,气派十足。「秦游吟丢了个师妹,找了许久都不见踪影。有人说在在琴川见过她,秦游吟当然会来。」
我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咱们都来两天了,秦游吟还没来,阁中消息会不会有误。」
「他一定会来,慢慢等着就好了,阿姊莫急。」如风语气坚定,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我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想逗逗他,作势要拍他的脑袋。
这一次如风没有躲闪,我揉了下他的脑袋,如风冲我笑了笑。
桃花打着璇儿纷纷飘落。
他本就长得好看,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耀眼。
我看得呆住忘记了收手。
「阿姊,阿姊」如风轻轻唤我。
我反应过来,赶紧收回手。
只是还未收回,手便被如风捉住。
我为了缓解尴尬,轻咳了两声。
「我们如风出落的越发好看了,不知道会便宜哪家小姑娘。等阿姊带你离开剑萧阁,定为你寻个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如风突然凑近,认真地说,「阿姊骗人,天底下,哪里会有比阿姊更好的姑娘。」
我想把手抽回,却被他紧紧攥住。「小孩子知道什么,别瞎说。」
「阿姊,我只比你小三岁。」
感受到脸上的灼热,我用力抽出了手,「前面的人偶好像很有趣,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还未走出几步,远远便看到一队人锦衣华服正向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秦游吟。
秦游吟的功力在我之上,击杀他只能智取,现在不是个好机会。
在成功击杀之前被猎物看到真容可是杀手的大忌。
我慌忙掉头往回走,如风也手拿面纱快步向我迎来。
「红叶!」面纱刚刚带好,身后便有一道声音响起。
我转过身,只见秦游吟已走至近前,神情激动。
「红叶,真的是你!」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之前是师兄不好,走,师兄带你回家。」
我警惕着后退了两步,「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曾与公子相识。」
秦游吟还欲上前,如风已挡在我前面。「我阿姊已经说了,不认识你。」
「不可能。师妹,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才不愿意与师兄相认。」
秦游吟要伸手摘我的面纱,如风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风哪里挡得住秦游吟,只一击就被秦游吟打倒在地。
他出手很快,我躲闪不及,面纱便被摘下。
3.
几片花瓣轻轻飘落。
街边的叫卖声并没有停止,我却感受到了空气的凝滞。
「是在下唐突了,抱歉。」秦游吟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失落,带着人转身离去。
我将如风从地上扶起。
好在秦游吟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如风并未受伤。
「被秦游吟看到了我的样子,之后下手就不方便了。」
「谁说秦游吟看清了阿姊的样子。」如风语气中带着些俏皮和得意,将我引到镜子摊前。
我看着他的表情,将信将疑地拿起了摊位上的镜子,「啊!我怎么毁容了。」
镜子里的人一脸红疹,脸畔肿的老高,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别怕,不过是些乌黄子,不消半天,阿姊定会美貌如初。」如风低声说。
他怕秦游吟看清我的样子,在面纱上撒了些会暂时毁容的药粉。
「这也太丑了吧,秦游吟看见我这个样子,之后远远见到都会跑吧,更没机会接近他下手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懊恼。
事实是,我想多了。
我和如风回到客栈,就收到了秦游吟的请柬。
他为今天的行为向我致歉,并说明会在望月楼设宴以表歉意,希望我可以赏脸。
杀手的本能让我对这种反常的行为非常警惕。
不过能单独接近秦游吟的机会实在难得,我还是决定赴宴。
随机应变,伺机下手。
望月楼临江而立,是琴川最有名的酒楼。
秦游吟不似街上那般带了许多人。
只他一人,身着淡蓝色长袍,手持折扇,当真是翩翩佳公子。
楼下江水悠悠,更衬得他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想到落径山做的那些事情,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衣冠禽兽。」
他见我来了,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高兴。
我开门见山地说,「公子邀我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道歉吧。」
衣袖下的迷药,腰间的软剑,为随时发生的冲突准备着。
他听见我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又道,「小姐果然蕙质兰心,确实不止为了道歉,你和我师妹真的很像,我很久没见过她了.....」语气中难掩失落。
我想起了如风与我说过,秦游吟是来琴川找那个丢失已久的师妹的。
他定是觉得我们很相似,邀我赴宴,许是为了一结思念之情吧。
我也走失很久了,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思念我,到处寻找我呢。
我看着秦游吟,突然想坐下来,听一听他的故事。
他告诉我,他师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是一起拜师的人中天资最高的。
他们一起习文练武,一起因为逃课出去看集市的新鲜玩意儿被师父责罚。
一起嬉闹,也一起惩恶扬善。
岁月绵长,那么多年里他们只吵过一次架,但是仅那一次他就彻底失去了师妹。
两年前吵架后,师妹负气离开了,从此不知所踪。
他到处寻找师妹,始终杳无音信,师妹一定是恨死他了,才会一直躲着不见他。
他说到动情处,声音也有些哽咽。
有人说在琴川见过师妹,消息来源很可疑,师父是不许他来的。
这两年好多师兄妹都被人所害,师父觉得师妹可能也已经玉陨了,这次的消息八成有诈。
听到这里,我心下一颤,手默默地摸上了腰间软剑。
4.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寻找师妹。我不会让她在角落里默默地生气,我要找到她,让她撒气。哪怕她气得要杀了我,我也要找到她。」
他抬眸,眼中晶莹又真挚。
江风将他身上的松竹之气吹过,我心跳加速,不由心悸。
一股莫名的熟悉扑面而来。
大概是因为相契合的经历。
直到与秦游吟告别,我也没有下手。
如风看见我兴致不高地回来,便知道我没有得手。
「秦游吟不是普通角色,这一次没有下手时机也没关系。」
我没说话。
少年眸色一暗,「不是没时机,是阿姊心软了。」
身边气压骤降,我抬眼看向如风。
他像变了一个人。
脸上有难以压制的怒气,突然俯身靠近我,「莫不是阿姊看秦游吟长得俊俏,才没忍心下手。」
如风的气息拂过面颊,我本能后退,却被他用手箍住。
「如风。」
他像突然惊醒一般,又恢复了平日澄澈少年的样子。
「阿姊,累了一天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如风是一个孤儿,很小就失去了父母。
落径山的生意,让许多人家破人亡。
他当然会生气我明明有机会下手,却还是放过了秦游吟。
我心疼地看着他,轻声说了句,「好。」
琴川的集市有很多小玩意儿,有新奇的面具,精致的人偶,会喷火的杂耍,吹打热闹的拉洋片故事....
花天锦地下,一处灰暗角落格外刺目。
一个被折去了手脚的孩子在街边的小角落乞讨。
孩子满身脏污,身上的粗布衣服破了几个洞。
热闹街市上,来往喧闹。
他撑着虚弱的身子,小声乞讨着。
街上人来人往,莫不是锦衣华服,言笑晏晏。
却没几人上前施舍他。
我刚向那个角落走了两步,就听见如风说。
「阿姊,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装作看不到吗?」
如风声音低沉继续说,「因为世道不济,普通人自保尚且不易,哪里还会管别人。」
我继续向前走,如风快步上来拉住我。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孩子大抵是被吸食五石散的父母抵押给落径山的。」如风示意我看向距离孩子不远处的摊位。
坐在小吃摊上喝酒的两人,紧盯着那个灰暗的角落,明显是看守这个乞讨的小孩子。
我气得气息不匀,将拳头捏紧,冲向那个摊位。
如风拦住我,「阿姊,要不要仔细看看他们是谁。」
我脚步一顿,那两个人分明是白天跟着秦游吟的队伍中的。
「阿姊还不明白吗?秦游吟这个为落径山贩卖五石散的主要经手人才是始作俑者。」
「你现在去教训两个看守者,除了打草惊蛇根本无济于事。」
「只要落径山还在贩卖五石散,就总会有支离破碎的家庭产生。会不断有孩子被吸食上瘾却无财力支撑的父母,抛弃,贩卖。」
“嗡”如风的话仿佛古钟在耳畔响起,振得我脑中轰鸣。
我不敢想象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和失去神志的父母。
5.
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我就是秦游吟的师妹。
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山里竟然接手了贩卖五石散的地下生意。
生气地想去找师傅,却被师兄拦下。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也试图阻止师父,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看着师兄的态度,我很失望,和师兄大吵了一架,离开了落径山。
谁知刚走出去不久,就遭人暗算,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突然喘不上气,我猛地从梦中惊醒。
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暗笑自己入戏太深,只几分相似,还真当自己是秦游吟师妹了。
起身下床,却不知怎的,突然四肢无力,摔了下去。
好在只有片刻,便恢复了,也许是这几天太累了吧。
穿戴整齐,装扮完毕后,我带上了面纱。
今日,我约了秦游吟去湖心渡赏荷。
湖心渡荷花朵朵,风景秀丽,却因地势偏远,少有人去。
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阿姊,湖心渡风景不输望月楼,别再被美景美人迷了心智。」如风为我戴上软剑,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还在生气,顺势揉了揉他的头。「这一次阿姊不会失手,外面的人再美也没身边的好看。」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跑出去了,生怕如风看见我红透的脸,这样肉麻的话以后果然应该少说。
湖心渡荷花开的极盛,坐于小舟之上,很快便隐匿其中。
香风阵阵,足以掩盖软筋散的味道。
秦游吟白衣银带,依旧是一副谪仙做派。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和世间最阴损的地下生意扯上关系。
小舟行至湖心,软筋散的效力开始发挥,秦游吟终于有所察觉,「不好,这里有危险。」
他下意识地将我护在身后。
我抬眼看他,「你一定很喜欢你师妹吧。」
秦游吟不明所以,也许是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不然,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陌生人的死活呢。」
只几分相似,就能让一个恶人下意识的守护,秦游吟该是深爱红叶才是。
秦游吟诧异地看向我,我并不是真的想听他的答案。
腰间软剑已出鞘,秦游吟胸口鲜血溅到了我的面纱上。
他倒在地上,说不出话,面色随着时间流逝愈发苍白。
我知他必死无疑,摘下了染血的面纱。
他看着我,突然睁大双眼,胸前起伏,嘴巴嗫嚅着,想说话,一张嘴却只有鲜血流出。
秦游吟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臂,向我伸出手,眼中满是眷恋,没有丝毫恨意。
我心中莫名刺痛。
大概是死前把我当成了他师妹吧,真是个痴人。
我想向前走近一步,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还未抬脚,裙裾就溅上了鲜血。
如风飞身上了小舟,斩断了秦游吟伸向我的手臂,也斩断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6.
本想出言责怪如风,怎么如此狠辣,将死之人何必再下杀手。
如风突然扔下手中的剑,看着秦游吟的断臂,浑身颤抖,表情惶恐,一副做错事的可怜模样。
「阿姊,我以为他手里有暗器会伤害你。」
他蹲下身抱住自己,「阿姊,他没有暗器,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看见如风这样,我哪里忍心再责怪他,「对敌人是不该心慈手软的,如风做的没有错,只是下一次不要这么鲁莽了。」
他忽然抬起头,迎着阳光,笑着回应,「阿姊说没有错,那一定是没错的。」
看着如风,我暗自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再慢慢教他吧。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和“如风”并没有那么多以后。
离开湖心渡已是傍晚,如风见我兴致不高。
为了让我开心些,硬拉着我去参加琴川的烟花节。
大朵大朵的绚烂烟花在天空绽放,照得整个琴川亮白如昼,也将如风的面容照的更清晰了些。
「如风,如果我丢了,你会不会认真找我。」
「阿姊不会丢,我会一直把阿姊留在身边。」
如风说得认真,眸子璀璨,仿佛万千烟花盛于其中。
街上一对对璧人走过,我想起了秦游吟死前眼中的眷恋。
「如风,你喜欢我吗?」
他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直白吧。
“啪哗”又一束烟花在空中展开。
如风仔细想了想,郑重地说,「我喜欢你,阿姊,等你完成任务,我们成婚吧。」
这次轮到我发愣了,没想到如风会突然说这个。
如风见我没反应,有些失落。「阿姊不喜欢如风?」
我看着天上的烟花,把喜欢的人留在身边,总好过天各一方时,才遗憾没有好好珍惜。
「好,等我完成任务,离开剑萧阁,我们就成婚。」
我后面的话声音很小,因为刚说了好字,就被如风抱起,惊得差点说不出话。
烟花下的海誓山盟,总和见证者一样,绽放时美好绚烂,消逝时了无痕迹。
许久之后,我想起今夜这样建立在谎言与阴谋上的甜蜜,心中只有苦涩。
7.
回客栈的路上,我又突然无力,身上一阵剧痛,险些摔倒,幸亏如风及时扶助了我。
我解释道,「一定是这几天太辛苦了,总是突然无力。」
如风听了我的话,脸色一下暗了下来。「秦游吟就对你这么重要。」
他的声音不大,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如风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语调轻快,「没什么,阿姊没力气了,我来背你回去吧。」
我笑着拒绝,却拗不过如风。
只得由着他背我回来。
长街灯火通明,少年每一步都像踩在光里,只是这终究是黑夜。
回到客栈,我也收到了下一个任务。
「落径山掌门钟闻溪。」
如风看着任务,有些不开心。「阿姊,我们在琴川玩几天再去做任务吧。」
我看着少年任性的模样觉得有趣,「等阿姊做完十个任务,就能带你离开了。到时候想玩多久都随你。」
如风没有回应我的话,眉头紧锁,久久没有舒展。
自从秦游吟死后,我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梦。
身子也越发疲惫。
如风看我脸色越来越不好,劝我回阁中休息一段时间。
已经完成八个任务了,再有两个就可以结束这样的生活了。
我不想等。
勉力支撑着和如风来了落径山附近,寻找机会。
钟闻溪很谨慎,这两年落径山接二连三的出事,他都没有出山。
只是最近连瑶函和秦游吟都死了,他也该忍不住了。
剑萧阁收到消息,钟闻溪最近可能下山为瑶函和秦游吟报仇。
如风在剑萧阁学习过药理,在他的调理下,我做奇怪梦的次数少了很多,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我们在落径山下的客栈住下,守了很久,都没等到钟闻溪下山。
客栈坐落在落径山脚,是出山的必经之路。
如风看着窗外的路口,「阿姊,我看那老头八成连秦游吟的死都不管,咱们回阁里吧,以后再找机会。」
不知怎的,离开琴川后,如风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如风,你是不是事瞒着我。对待任务也不像之前那么上心,难道是....」
我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的低落。
后面没说出的半句话是,难道是不想和我成婚,才不想完成任务。
如风好像看透了我在想什么,眉宇间的心绪散去了许多,眼中也有了笑意。
他倾身离我近了些,语气促狭道,「阿姊现在是我没过门的媳妇了,我当然慎之又慎,不想你有丝毫差池。不然阿姊以为是什么?」
他目光灼灼,我不禁呼吸一滞,心中像有万千信鸽在里面扑腾。
「什么未过门的媳妇,别瞎说。」
红着脸推开他,又向边上蹭了两步,才堪堪稳住心绪,佯装镇定地看着外面的山路。
过了好一会,见如风没说话,侧目偷偷看他,却见他唇角含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心头仿佛被吹过万千芳菲的山风拂过,又痒又甜。
8.
又过了半个月,钟闻溪始终没有下山。
身体虽然在如风的调理下恢复了平日的状态,还是有着说不出的力不从心。
我不想再等了,决定主动出击。
「阿姊,钟闻溪武功深不可测,切记不要恋战,只引他出来就好。」如风贴心地为我带上面具,嘱托道。
我让他放心,便向客栈外走去。
「阿姊。」如风突然叫住我。
我转过身,少年眼中满是不舍。
我笑着揶揄,「如果引不出,我也定是先保全自身,你别一副我回不来了的样子。」
如风冲过来抱住我,许是最近为我煮的药太多了。
他一靠近,就有一股清新的药香传入鼻尖。
少年怀中温暖,我不由贪恋。
他将我越箍越紧,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如...如风,太紧了,阿姊要被你勒死了。」
他慢慢放开我,深深地看着我,像看一个再不归家的旅人。
我心中暗笑如风定是太喜欢我才会这样过分担心。
我的武功虽然算不上顶尖,轻功可是极佳的,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
和如风告别,没再回头,离开客栈。
传闻落径山中机关密布,精细莫测,稍有不慎,便是死无全尸。
看起来,传闻有误。
这些机关八成都是些照本宣科的产物,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每一步都能轻易找到漏洞。
随随便便就摸进了内门。
我抬头看看时辰,这个时间,钟闻溪该是在内堂打坐。
潜入内堂门外,他果然在,头发胡子花白,仙风道骨模样。
我还未来得及做什么。
「小友既然来了,何不直接进来。」
钟闻溪内力居然这么强,当真不能恋战。
我皱了皱眉,缓步推门进去。
不等他说什么,抬手便刺去。
他轻松躲过。
几招下来皆是如此,他面色如常,我却自知支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之间的实力过于悬殊,再耽误下去,引来了人更加麻烦。
我将秦游吟的玉佩扔给他,他伸手接住,待看清是什么,脸色一变,再不似刚刚淡然。
出手便是杀招。
我堪堪躲过,飞身闪出内堂。
钟闻溪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样请君入瓮的招数其实十分拙劣,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功力自信,又沉溺于为爱徒报仇的愤恨,根本不可能上钩。
行至枫叶林,我微微一笑,停步转身。
钟闻溪扬起拂尘,周围树叶被他的内力振得飞起四散,一片叶子擦过,我没躲闪,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痕。
我不禁蹙眉,被这样的人全力一击,岂不是必死无疑。
赶紧飞身引他入陷阱,钟闻溪以为我又要跑。
立马调动内力想要追上,却动弹不得。
我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笑着劝钟闻溪。
「我劝钟掌门还是别挣扎了,这是锁灵丝,内力越强,禁锢越紧。钟掌门这样的深厚的内力,一不小心就会作茧自缚,把自己勒死的。」
「是你杀了我落径山弟子。」钟闻溪苍老的声音悲凉至极。
钟闻溪被困于锁灵丝再无往日锐气,流露出和每一个痛失至亲又无能为力的老人一样的神情。
我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问题,还是因为眼前的人。
「是我。」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他攥紧秦游吟的玉佩,眼中杀意汹涌。
内力带风,扬起灰黄沙尘,振得树枝晃动,树叶沙沙作响。
真是个不听劝的老头。
9.
锁灵丝被强大内力吸引,瞬间锁紧。
他的攻击还未向我袭来,便已反噬自身。
我凭借轻功躲过了攻击,回身看钟闻溪,他已被锁灵丝紧紧捆住,呼吸也开始紊乱,眼中恨毒狠狠地灼伤了我。
他的目光打在我身,让我不自觉地羞愧,自责,难过,不敢面对。
我看着在锁灵丝中无力挣扎的老人,心下越来越难受。
锁灵丝的紧缩和内力反噬,钟闻溪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鬼使神差地,我提剑斩断锁灵丝。
钟闻溪缓了一下,反身向我拍了一掌,我被击飞又落地,脸上面具也被震碎。
好在他已重伤,这一掌不足以要了我的命。
钟闻溪站起来,因为重伤,速度慢了很多。
他提起拂尘欲缓步上前。
我知他要取我性命,挣扎着后退。
随着钟闻溪的走近,不知怎的,他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淡。
行至近前时,他神色激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张嘴想说什么,如风已经提剑赶来。
身负重伤的钟闻溪只得重重看了我一眼,飞身离去。
如风想去追。
受了钟闻溪一掌的我已经支撑不住,喉咙间甜腥黏腻,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我做了个长长的“梦”......
我是红叶,落径山掌门钟闻溪的关门弟子,天资聪颖,性子跳脱。
仗着师父的宽纵和师兄师姐的宠爱经常调皮捣蛋,搅得山里成天鸡犬不宁。
那时候,师父还经常出山,每次出去云游回来都会给我带些小玩意。
我有一个暗恋的师兄,他像檐上雪,云间月,是我自小就仰慕的人。
师兄会在我捣乱后为我遮掩,也会在师父不在时陪我胡闹。
那时候的日子美好得像一场虚幻的梦。
我从小便知,惩恶扬善是我落径山宗训。
后来,年岁渐长,便随着师父和同门师兄师姐们一起出门历练。
行至萧山宗附近时,发现当地民风恶劣,底层百姓生活艰难至极。
萧山宗行事嚣张,草菅人命,不需要怎么调查,我们便知道了原因。
萧山宗与边境的人接触,打通了贩卖五石散的地下链条,靠着贩卖这种致人上瘾的药物,萧山宗积累了巨额财富和势力。
使得许多无辜百姓上瘾,致使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师父不忍无辜百姓继续受苦,带着我们上门讨伐萧山宗。
他认为整个宗门没有清白之人,所以并没留下萧山宗的任何一个活口。
萧山宗一夜灭门,这是大家以为的。
只有我知道,萧山宗还有一个孩子,他浑身颤抖地躲在柜子里。
我心里觉得小孩子不该受到牵连,便将师门的人引去了别去,留了他一条性命。
这才是我和“如风”的第一次相见。
或者说,是我和萧如锋的第一次相见。
10.
不知睡了多久,脑海中的回忆越来越清晰。
头痛难忍,我挣扎着醒来。
如风温柔地抱着我,看见我睁眼非常高兴,「阿姊,你终于醒了。」
我冲他笑了笑,本想说我没事。
睡梦中的记忆突然汹涌着袭来,胸中闷痛,一股暖流上涌,我喷出一大口鲜血。
「阿姊,你怎么了?」如风扶住我,语气关切。
我下意识想推开他,却发现身上内力全无,手上力道虚微。
一些过往的碎片闪过,皱了皱眉,我抬眼看向如风。
出言语气冰冷,「如风....不对。萧如锋,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萧如锋看向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疏离。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发现自己从来都不认识真正的他。
他笑得一股凉意,「阿姊都想起来了?」
「别叫我阿姊。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我语气激动,心中像被万蚁啃食,不敢回想那些手刃同门的时刻。
他站起来,背着光,居高临下看着我,「阿姊,落径山屠我萧山宗满门,我怎么能这么容易让你死呢。」
我一下子失去支撑力,摔得趴在床上。
他捏住我的下巴,眼中眸色狠戾,「阿姊,你本来是活不下来的,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保住你一条命。阿姊可要睁大眼睛看着,我怎么杀掉钟闻溪,那个萧山宗灭门的罪魁祸首。」
「禽兽」我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他手中力道加重,我被捏得生疼。
萧如锋俯身贴近我,我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他冷然嗤笑道,「这便禽兽了?阿姊,琴川许下的婚约我还没忘,不如就让钟闻溪死在我们大婚那天吧,让他的血为我们冲冲喜。」
「萧如锋,你做梦,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让你伤害我师父。」
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阿姊,你以为现在的你有能力阻止什么事呢。散魂丸下恢复记忆还活着的人,你可是第一个。」
他松开手,将我摔回床上。
散魂丸!
萧山宗秘药,据说吃下散魂丸的人,会暂时失去记忆,其他一切正常。
但是,一旦恢复记忆,就会随着记忆恢复的进程,浑身剧痛,饱受煎熬,最后爆体而亡。
「阿姊一定在想,你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怎么还活着。」
「一开始呢,我确实是打算让你杀了手足同门后,刺激你恢复记忆,看着你受尽煎熬而死。」
「阿姊应当记得除了钟闻溪,你还要完成一个任务才能离开吧,最后一个任务就是你自己啊。」他语含笑意,目光却犀利无比。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散魂丸是没有解药的,但是护住心脉,留你一命我还是做的到的。」
「阿姊,你别想着能改变什么了,散魂丸伤了你的根本,以后你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如风会一直照顾阿姊,陪着阿姊的。」
他笑得灿烂,我却只觉得背脊生凉。
11.
萧如锋将我带回了剑萧阁。
他并没有关押我,还派了人照顾我,我可以在阁中出入自由。
只是,因为散魂丸的原因,我现在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帮忙,更遑论逃跑。
这段时间剑萧阁上下都在为阁主大婚而忙碌。
我不想看那铺天盖地的刺目红色,干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门外丫鬟又来敲门送饭,我没应声。
现在的我,不敢面对残杀手足的自己。
既无力为他们报仇,又没办法自绝,哪里吃得进饭。
我正望着门框发呆,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萧如锋满身怒气地走了进来。
一阵凉风钻进屋内,将我吹得清醒了些。
「红叶,谁允许你绝食的。」
我抬眸看了一眼萧如锋。
他身着一身玄色锦服,腰间赤色金丝腰带反射着细微光芒。
第一次见他穿得这样华丽的衣服,矜贵慵懒,这才是真正的他。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凤”,人如其名,穿堂而过又来去无踪。
我自嘲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萧如锋语气冰冷。
「我笑萧阁主还真是残忍,我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甚至连一死都不愿意施舍。」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身上怒气减弱很多,出口的语气却没有丝毫和缓。「落径山灭门萧山宗的时候,可有想过放过无辜的人,无非因果循环而已。」
「萧山宗草菅人命,咎由自取。」
「呵,阿姊还真是正义。」他语含嘲讽,「落径山也接手了那个生意,阿姊应该觉得“我们”是为民除害才对。怎么这样郁郁寡欢呢。」
他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我心中闷痛,「落径山不可能沾染这种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阿姊,你这两年不是没见过他们的手段。只是不敢面对,你以为的阳光正义,只是一场笑话。」
「你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只是你欺骗我的手段。」
萧如锋眼中满是不屑,「落径山又怎么样,那种东西谁沾染了也跑不掉。」
我猛地抬头看他。
「阿姊,我只是略略用了点小手段,就让钟闻溪染上了五石散。人性就是这样,他上了瘾,之后就很容易进行了....」
「你闭嘴。」我声嘶力竭地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下意识地不想听。
他也没继续说,只是玩味地看着我。
我浑身颤抖,脑中嗡鸣,心绪烦躁焦灼,无处着力。
他示意丫鬟把粥端上来,「阿姊身体还没恢复,先吃些清淡的。」
他用勺子喂我,示意我张嘴。
这段时间,萧如锋一直如此。
情绪反复无常,飘忽不定。
有时候,像是恨极了我,以折磨我为乐。
有时候,又会流露出温情一面。
我懒得理会他反复无常的游戏,只求一死。
他见我不张嘴,耐性逐渐消磨殆尽。
身边温度一点点降低,他眸色加深,「喝粥」
我没有张嘴。
「阿姊,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我惨然一笑,「你可以杀了我。」
他放下勺子,猛地用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嘴。
另一只手拿着粥碗喂我灌下。
一股暖流沿着食管涌入,我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将碗放在桌子上,用帕子为我清理干净唇边污秽。
随手将帕子扔在桌上。
俯身下来,双手放在轮椅两侧,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脸颊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我却无法躲开。
「阿姊,我说过,我会一直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最好收起那份求死的心,不然漫漫岁月,你会更加难熬。」
说完,他转身离开,摔门而去。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再没见过萧如锋。
12.
七月中旬,燥热无比。
剑萧阁张灯结彩,红布高挂。
婚礼盛大繁华有余,热闹和真心全无。
我像木偶般被人牵引着走完了前面的流程。
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再怎么精致奢靡也很荒诞。
「二拜高堂。」傧相声音响亮尖锐。
「高堂不在,怎么拜。」带着阴恻笑意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送葬般平静的婚礼。
萧如锋身着红色礼服,华贵精致,神采奕奕,信步而来。
傧相见到他,行了礼,退到一旁。
「阿姊,我来迟了。」他语气温柔,眼中带笑。
像个真正的新郎官一样。
「你我大婚,没有高堂见证怎么行。我去请来高堂,来得迟了些,阿姊莫怪。」他说得柔情温润。
我听得心下一颤,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又下意识否定了。
师父功力深厚,江湖中少有人能及。
就算受了伤,萧如锋也不是对手。
况且师父之前已经中过一次请君入瓮之计,这次肯定有所防备,没可能再一次被抓。
他像看穿了我,「落径山机关密布,钟闻溪武功高深莫测。我的人连落径山内门都摸不到,更别说进去抓他。」
我松了口气。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语含玩味,「但是....」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看我一脸担忧,他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故意说得慢了些。
「但是,钟闻溪毕竟年纪大了,徒弟又屡屡惨死。他若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爱徒活着,阿姊,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他语调轻快,表情天真地问我。
我头皮发麻,喉间哽咽。
盯着他勉强挤出几个字,恳求说,「你放过我师父,要我做什么都行,求你。」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躲开了我的眼神,示意手下把人带上来。
剑萧阁的人将师父按在地上。
他竟然就这样被轻易地按着跪坐在地上。
我看着师父,和记忆中那个出尘绝世的世外高人形象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师父经历了什么,眼前的人一身污泥尘土,身子孱弱佝偻,嘴唇干裂,面色灰白。
「师父。」我感受到一滴泪从脸颊滴落,灼烧了手背,脑中混沌,难以克制。
我想挣扎着起来,去看看师父,把他扶起来,将他擦拭干净。
他那样的人,怎么能被人如此随意欺辱。
只是我浑身颤抖地努力根本无济于事,一个瘫痪的人怎么可能站得起来。
萧如锋蹲下来,用帕子擦拭着我额上鼻尖的细汗。
我看着他,声音微颤,目光中满是哀求,「如风,求你,放过我师父,你想报仇,想宣泄,都冲着我来。我什么样的酷刑都受得住,求你放过我师父我。」
他眉毛皱起,收起帕子,站起身,没再看我。
「他瘾症发作,已经神志不清了,就算活着也没什么用。」萧如锋语气平静淡漠。
「红叶...红叶....」师父的声音微弱。
「师父。」我看着师父,想起小时候和师父相处的种种,心痛无以复加。
我知道师父是因为我才落到这种地步,心中更是像被针扎一般。
萧如锋看着我,眉头皱得更紧,「无趣。」
他走向师父。
「钟闻溪,你想看红叶,如今也看到了,可以死得瞑目了。」声音中满是阴鸷。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慌不择路,「不要,不要.....」
「不要!」我声音嘶哑,从轮椅上滚落,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萧如锋的剑刺入师父的胸膛。
温热的血溅到我脸上。
他走到我面前,用手挑起我的下巴,烛光在他脸侧跳动,忽明忽暗。
萧如锋语气寒凉,「阿姊,是你教我的,对敌人不要心慈手软,如今怎么倒哭了。」
我挣脱他的手,「萧如锋!我手上也有家萧人的血,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为什么!」
恶狠狠地盯着他,要把这张脸牢牢记住,想着今生若无能为力,以后百世轮回,定将他碎尸万段。
他的手覆上我的后脑,我一痛,他向后拉着我的头发,使我不得已和他对视。
「阿姊,我不会杀你,往后余生,你都会好好活在我身边,日日承受锥心之痛。」
「还有,我们已经有了婚礼,你该叫我,夫君。」
13.
喜堂满目皆红,地上师父的鲜血还汩汩地留着。
我看着萧如锋身上的喜服,像是落径山的鲜血染就。
突然反胃。
脑中轰鸣声愈发清晰,接下来萧如锋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往事如走马灯般闪过,压得我头疼欲裂。
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渐渐起伏、模糊起来。
「啊!」
我没忍住剧烈的疼痛,低呼一声,晕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才“醒”过来。
可能是因为受了刺激,再醒来时,我清醒的时候变得很少。
多数时候,糊糊涂涂,满嘴胡话,神似稚儿。
萧如锋偶尔会来看我,遇到我不清醒的时候,反而格外有耐心,像个真心情重的夫郎。
不断有各路名医来到剑萧阁为我诊病。
我吃下了许多药,这些药并不都是为了治疗我不清醒的精神状态。
多数是为了护住心脉。
萧如锋并没有真的在散魂丸下保住我的性命,我吃的药越来越多,心脉却越来越弱。
他四处为我求医问药却依旧无果。
谁也救不回来一个缠绵病榻又心智受损的人。
每位大夫来过之后,都说我时日无多。
听着他们的话,我有时痴傻地冲着他们笑,有时清醒地期盼死亡的到来。
萧如锋是不信大夫的话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一定要活着在我身边受折磨。」
我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只是听丫鬟说萧如锋不惜与各门派为敌,抢夺门派圣药。
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总是很久不见踪迹,再见时又一身伤痕。
我看着他,只觉得他可恨、可怜又可笑,和我一样。
那些所谓的门派圣药对我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用尽方法,我却日渐衰微,后来连轮椅都坐不上去了。
「阿姊,我不会让你这么解脱的,我一定会留住你。」他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眉眼,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只躺在床上傻呵呵地冲着他笑。
后来,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用百种世间最毒之物,淬炼成汁,喂我喝下。
这个听上去不靠谱的法子竟然真的有效果,我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他很高兴,我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我没有几天可活了。
14.
时值中秋,皓月当空。
外面烟花声起,难得的清醒时光,我让人推我出去看看,他没有阻拦。
「你可以和我一起吗?」我转头问他。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晦暗,没有说话。
示意人下去,他来推我出去。
空中烟火璀璨,和琴川那晚的烟花一样绚烂美丽。
我抬头看他,烟花映照下他的面容也和琴川那日没有分别,只是时移势易,彼此的心境已经和当时不同。
「如风,你喜欢我吗?」我问出了和那天相同的话。
他看向我,情绪不明,没有回答。
我苦笑,那时的少年看着清澈如水,谁能想到竟走到今日仇深似海的地步。
「如风,你看这烟花,和琴川那天像不像。」
他眉头微蹙不语。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风。」
「你还会活很久,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凉。
我自嘲地笑了笑,「你愿意吻我吗,如风。」
他猛地看向我,眼眸幽黑。
像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这样也好。」
一大朵烟花在天空中盛开,他俯身覆上了我的唇。
还未等我咬破舌头与他同归于尽,他就已经咬破了我的嘴唇。
我惊愕地睁开眼看着他,他舔舐着我的伤口,动作粗鲁带着掠夺,我吃痛地皱了眉。
他慢慢站直身子,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眉头紧锁,心中刺痛。
他轻轻抹掉唇边沾染的血,口中流出的鲜血却越来越多。
蹲跪下来,看着我,眸色一如初见的明亮。
「阿姊真是狡猾,居然能想到这样的方法带我一起死。也好,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你生生世世也别想摆脱我。」
以毒攻毒的法子,因我吃过的那些药,不会伤及性命,却让我的血中带了剧毒。
他知道我要做什么,还主动走进圈套。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眼中温柔如水,脸色越来越苍白,「阿姊啊,我既然留不住你,便和你一起走吧,来世投胎,我们还能在一起。」
我感到腹部突然刺痛,一把匕首没入其中,便懂了他话中的含义。
「你我同死,生生世世,便都能有纠葛。」他没了多少力气,出口的声音极轻,语气却满是偏执。
真是萧如锋,说了同死,便是一时一刻也不能错开。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死前一刻,只隐约看见又一束烟花升空,耀眼夺目,又渐渐变成星光瀑布流泻而下。
大抵,人生如烟花,绚烂而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