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爷爷你来了姥姥这儿了,不然下次不给你买东西吃。”送走来拜年的女儿一家时,由于与亲家的矛盾未消,王雪梅不忘叮嘱外孙。
王雪梅家住安徽省阜阳市颍州区某小区。这个春节,她的大女儿燕子照常带着儿子来娘家拜年,但那道因为拆迁“拆”出的裂痕,依然隐隐横亘在两边的家庭中。
2016年的秋天,王雪梅所在的罗庄拆迁,打破了这家人的平静生活,也引来了她和大女儿燕子之间一场长达半年的官司。
和王雪梅家一样,她所在的村庄,拆迁的家庭中不少也因为其中获得的补偿款分配问题引发各类矛盾,不少家庭“富了口袋,碎了亲情”。这些家庭或多或少都承受着亲人相争、兄弟阋墙、母女反目、婆媳不和等各类纠纷,夺利造成的伤痕,久久难以弥合。
拆迁款怎么分让母女闹上法庭
2016年8月,王雪梅所在的罗庄被拆迁。罗庄北邻阜阳市第十七中学和南京路第二小学,南与阜阳师范学院西湖校区仅隔一条马路,地理位置极佳。这一区域被拆迁后将用于北面两所学校的扩建以及大学城红街项目的建设,因此罗庄拆迁的赔偿费用比其他村庄更高一些。
拆迁后可以得到较高的补偿,这对罗庄的村民来说原本是大好事。但王雪梅一家却因为拆迁卷进了官司。
王雪梅夫妻膝下有一儿两女,大女儿燕子18岁就出嫁了,二女儿和小儿子都在读小学。由于燕子的户口没有从娘家迁走,按照规定,这个户口在拆迁时可以获得相应征收补偿。补偿方式主要有两种,即产权调换和货币补偿两种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住宅安置和金钱赔偿。因此,王雪梅夫妻俩商量,打算给大女儿60万元作为补偿。
2016年8月18日起,罗庄开始进行拆迁,但王雪梅家里拆迁赔偿的分配问题却僵持不下,迟迟没有结果。原来,大女儿燕子的公公见王雪梅家拆迁会得到大笔补偿,便撺掇着燕子向家里索要房子和钱款,要求娘家补偿一套房子外加100万元。
这下,王雪梅可傻眼了。被拆迁的房子是王雪梅夫妻俩辛辛苦苦盖起来的,燕子并没出过力,现在燕子一家人“狮子大开口”,这让王雪梅不能接受。
眼见王雪梅不答应,燕子的公公还闹到拆迁办公室,要讨个说法。双方争执不下,不得已闹上了法庭。
这场官司从2016年开始,一直到2017年上半年才结束,最终法院裁定由于燕子18岁就已出嫁,对家中房子的建设并无付出,因此其要求不予满足。但由于燕子的户口在拆迁中确实得到了征收补偿,因此判决王雪梅赔偿大女儿燕子30万元人民币。
一栋房子的拆迁,从正式签约到全部拆除前后只用了一天,却带来了一场耗时半年的官司。这场官司没有赢家,双方都为此搭进去了大量时间、金钱和精力,更重要的,是伤了感情。
王雪梅在这场官司里“元气大伤”。原本做水果生意的她,有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出现在街头卖水果。而她和大女儿,在此后近一年的时间里都没再来往。
直到2018年,燕子才带着孩子来母亲家里闲话家常。但两亲家的关系直到现在仍未修复。每次燕子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临走前,王雪梅都嘱咐外孙别说漏了嘴。
王雪梅的外孙才7岁,却已懂得其中的利害。一次,燕子的公公带着孙子在路上遇见了王雪梅,孩子把头转向一边,不搭理王雪梅,假装他们仍然不亲近。
小小的村庄,母女打官司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王雪梅每次遇见相熟的人,总要问上一问,“你们家拆迁怎么分的?”
慢慢瓦解的“熟人社会”
“熟人社会”一直是乡土中国的底色。但随着城市化推进,拆迁将“熟人社会”的基础地缘分隔,将世代比邻的村居移去,“熟人社会”也在慢慢瓦解。
2018年6月底,文芹原来居住的颍州区四里村四里庄开始拆除,村民们有的在附近小区租了房子,有的迁往了外地。
搬走后,“多走动”成了村里人一句实实在在的“客套话”。从村庄搬进了楼房,人与人的距离从水平变成垂直,直线距离近了,可心理距离却远了,串门儿聊家常的人也慢慢少了。
原本亲戚大多住在一个村子,过年时,快的话一天就能走完大多数的亲戚家拜年。但今年住进了小区以后,文芹家走亲戚就没有往年那么方便,小区里面七拐八绕,文芹的丈夫去走亲戚,打电话问了好久,才找到亲戚家正确的位置。有的亲戚位置变了,过年时彼此不再走动,渐渐地,关系就远了。
昔日在村里,人们婚丧嫁娶都互相帮助,鞭炮一响,村民们就知道一定是哪家有了事,大家就要赶忙去看看。可如今,城里的社区禁放烟花爆竹,过年都变得安静而冷清。
搬到小区后,文芹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才习惯这个全新的住所,而文芹的丈夫至今还没有适应高层的电梯。他住在10层,每次下楼总会按下电梯朝上的箭头,他总觉得电梯在一楼,得按“上”才能让电梯升上来。
入住半年多,才知道右边的邻居身材高挑,左边的邻居微胖,对邻居的了解仅限于偶尔在电梯里遇见彼此一笑。
原来同一个村子的人们因为搬迁,联系交流方式也发生了改变。之前村里人谁家有什么事,上门告知便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天,消息就能在全村流通。如今大家搬入小区,有的仍在同一个小区住着,有的在别的小区生活,人们通过微信群互通消息,彼此联络。
当然,几乎每家都有份礼金簿,人情往来没还完,那联系就不会断。
有人消费升级,有人一夜返贫
拆迁带来的大笔赔偿款,改变了许多长期躬耕土地的家庭生活方式和消费观念。
原本住在阜阳市颍州区罗庄村梅庄的赵三儿夫妇俩有3个女儿,1个儿子。赵家几十年来日子一直都过得紧巴巴的。
拆迁后,赵家虽然没有暴富,但至少算得上“小康”。子女们经常带着赵三儿夫妇俩到外面的饭馆吃饭,年节或闲暇时,一家人看电影、逛景点。在赵家,甚至村里更多的人家里,“消费升级”在持续上演。
对此,刚经历拆迁不久的夏念和路夕这对表姐妹也深有感触。
“花钱更自在了”,路夕坦言,自己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一般计算机类的职业资格考试费用都比较贵,以前报名考试都要考虑再三,现在好多了。
夏念则表示,之前因为钱从不敢想留学的事,但现在偶尔会去看一看材料,试探性地想,如果去香港的大学念书家里应该能负担得起吧。
而文芹操劳了半辈子,一直都想着怎么省钱、怎么挣钱,从没考虑过怎么花钱的问题。拆迁补偿款到手后,她立马把钱存进了银行,为今后装修房子做准备。自己的吃穿用度仍然没什么变化。
2019年1月,她的大女儿生了孩子,她咬咬牙给外孙买了辆1000多元的婴儿车,“要是拆迁以前,我肯定舍不得。”
一下子获得了大笔的赔偿款,有人因此提高了生活质量,也有人在金钱中守不住财而迷失方向。
2011年前后,李义位于阜阳市颍州区农村的房子被划入开发范围拆除,李义家选择了要两套还原的房子作为赔偿。2017年元宵节后,李义家所在的村子又大范围拆迁,李义又赶上了。这次他选择货币补偿,得到了100多万元。
一天,李义开着车在路上遇见了朋友张千,张千请李义开车给他送到一个地方。到达后张千邀约:“来(方言,意为玩)牌三缺一,你来配个门吧(方言,意为加入、配合)。”
李义本就好赌,便坐下加入了牌局。当天一开始,李义运气特别好,没多久,就便赢了6万元。同村的人看见李义给他使眼色,让他走,李义没走。
没想到接下来,“好运气”再也没“光顾”李义。他开始一直输,越输就想要翻盘。钱成沓地往牌桌上扔,带的钱不够就找牌场老板借,打欠条。
那天,李义一共输了100多万元,除此之外,他还把开去的车押在了牌局场里。
后来,李义家人凑了30万元把车赎了回来。而为了还赌债,李义还卖掉了此前拆迁得来的一套房子抵债,一夜返贫,家财尽失。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名字均为化名)
实习生 骆香茹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谢洋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