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过手机修过脚，人到中年她开始数字挖矿了
配图 | 《黑狗》剧照
“我们是‘挖矿’，不是炒币，币价的波动跟我们关系不大，我们每天都有币源源不断地挖出来，将来有一天，币价涨到10万一枚。那时，再把挖的币提出来卖了，你就是千万亿万富翁啊！”
8年前，我身陷“1040阳光工程”时，曾去过南京找前同事邓青云，想发展她为下线。彼时，她在南京开了两家修脚店，生意不错。但随我去北海考察了一番后，看破了真相的她埋怨我骗她，而当时尚未醒悟的我也怨她不信任我，之后，我俩就渐渐断了联系。
今年五一，我到南京旅游，又想起邓青云。辗转几位熟人，问到她的电话，加上微信后，我俩立马聊起了家常，时空与隔阂仿佛瞬间荡然无存。我问她，修脚店做得如何？是不是有更多分店了？她回复我说，早就转行不干了。
“那你现在干什么？”
“挖矿！”
“挖矿？”我不解，想着她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挖什么矿啊，难道是转行当煤老板了？
“是挖区块链的矿！”
1
1995年，邓青云大专毕业，托关系分配到我们单位上班，跟我一个部门，我俩便渐渐熟悉起来。
她中等个子，身体线条硬朗，办事干脆利落，性格也开朗。来单位不久，就和同学的表哥小陶结了婚。小陶当过兵，在粮食局下属的油厂工作。婚前，这个男人千好万好，可婚后便暴露了好赌的本性，屡教不改，为了赌博甚至可以几天不上班。
邓青云以为孩子出生后，当了爸爸的小陶会“改邪归正”。没成想，当爹后的小陶没有任何改变，即便被派出所抓住罚了一笔钱，也依然动摇不了他继续上牌桌的决心。激愤之下，邓青云也曾撇下儿子离家出走，但当她带着简单的包袱来到汽车站，木然地坐在候车室里时，想到嗷嗷待哺的孩子，最后还是打道回府。
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邓青云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小陶，一边暗下决心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不仅是精神上的强大，还要物质上的强大。因此，几年后，当看到单位效益每况愈下、工资都不能正常发放时，邓青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坐以待毙。她买了一辆带拖斗的人力三轮车，批发一些秋衣秋裤和袜子，上班时带着到厂里，下班时带到学校门口，一边等儿子放学，一边售卖衣服，多少能挣一点。
单位停产后，看到有熟人卖电话卡能赚钱，她也在邮局门口摆摊卖电话卡，风吹日晒，在所不辞。2000年后，单位彻底倒闭，比起还沉溺在下岗泥沼的老同事们，邓青云敏锐地嗅到商机，在邮局附近租下两间门面房，开了手机店，成了小老板。
很快，小陶也下了岗，邓青云希望夫妻同心撑起手机店，可事与愿违。邓青云开车下乡去做活动、送货，嘱咐小陶看店，回来却常看见店门紧闭——小陶拿着卖手机的钱，又上了牌桌。邓青云只好请人看店，钱随时锁在抽屉里。可就算这样，小陶也可以趁店员不注意，用镊子把钱从抽屉上面的缝隙里夹出来。
渐渐地，邓青云就当这个丈夫不存在，自己更加努力地经营，开着车满乡镇送货、拉业务，抽空还要回家给儿子做饭洗衣服、操持家务。里里外外全靠她自己，而小陶一天到晚不见人，日子久了，邓青云便下定决心要离婚，没想到因为一件事，又推迟了一步。
一天，警察押着个带手铐的小伙子，一进店门，就指着柜台说：“把手机都给她没收了！”邓青云见情况不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双手一下撑住柜台，从里面飞身跃到外面，拦在警察面前：“我看哪个敢动我的手机！我犯哪一条王法了？把你们执法证拿出来！”同时对里面的店员说：“把柜台门锁上！”
警察看她如此强悍，没有没收她的手机，只是严肃地问她：“你认识这个人吗？他已经承认把偷的手机卖到你店里了，你属于销赃。”
邓青云看了一眼小伙子，并没有印象：“我不认识他，不记得他卖过手机给我，他血口喷人，你们搞清楚了，别诬赖好人！”
警察让她到派出所去一趟了解情况。“去就去，没有销赃就是没有，我不怕。”两个民警一左一右想挟着她，她甩开他们，“不要碰我，我自己会走的。”
店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邓青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警车，一路上仔细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销赃。到了派出所，警察说：“这个小偷把偷来的手机给邮局门口一个卖电话卡的女的，她是你表妹。然后，你表妹把手机卖给你的，你承认不承认有这回事？”邓青云一口咬定：“不知道，没有这回事。”
小陶有个战友在市公安局上班，最终靠这点关系，邓青云被放了出来。这次小陶算是出了力，邓青云心里稍微有些安慰，有个丈夫，关键时刻总能帮点忙，也能偶尔接送一下孩子上下学，对自己儿子还是比别人强，只要他不大赌，就这样努着力往前过吧。
可小陶依然沉迷牌局，有五六次因赌博被抓，邓青云还得给他“擦屁股”，缴纳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的罚款。这让她心在滴血——那都是她的辛苦钱。愠怒之余，她想着必须早做打算，毕竟两个儿子，不仅当下需要生活费、学费，将来还要结婚成家，没一样不需要钱。
于是，她多方考量，看准县城建设发展，花20多万在城南买了一处农民自建房，期望将来拆迁，能够得到翻倍的赔偿——事后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后来那里拆迁，她得了两套房子。
2009年，买房没多久，小陶又捅出个大娄子。他借巨款跟人合伙买彩票，结果亏了几十万，几个债主找到邓青云店里，堵着门让小陶还钱，不还就不让开门做生意。邓青云彻底绝望了，想到自己多年来辛苦攒下的钱还不够丈夫赌一次，这样跟他绑在一起的日子她彻底受够了。哪怕净身出户，她也要离婚。
小陶自然不同意离婚，但邓青云开出了他拒绝不了的条件：不仅要用门店转让后的钱给他还清欠款，不够的她借钱也帮他还。离婚后，邓青云把大儿子留在老家，让爷爷奶奶看着上学，自己带着一身债务和一岁多的小儿子，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家，出走南京，投奔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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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古都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邓青云无心欣赏，也没有时间自怨自怜。她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这样倒霉下去，相反，彻底摆脱了丈夫的羁绊，她心里充满希望。
没有本钱，还背着沉重的债务，能干什么呢？她在街上无目的地徘徊，走累了，路边一家修脚店的招牌进入她的视线。“这里也有修脚店？”她想起在老家，她的手机店不远处也有一家修脚店，店里生意很是红火。她也曾去治疗过灰指甲，疗效不错。
她观察了好几天这家修脚店的客流量，不小。根据多年做生意的经验，她盘算着：这个生意除了房租外，不需要太多的设备，挣钱应该不难。至于技术，她自己治疗过，知道操作流程，不就是修指甲、包药吗？自己可以从头学起，相信一定能学会。
说干就干，她回到老家县城，找到给她治疗灰指甲的师傅，交了学费，跟他虚心学习。几个月后，她就能够独立操作了。学会手艺，她来南京找到店面，“祖传修脚”就开张了。
为了跟过去做个告别，她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邓晓云”，希望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像早晨的云霞那样灿烂。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做生意，招了个女孩当学徒，就这样，一点点打开了局面。第一年除去一切花费，她存下10万元，初战告捷，她信心大增。
2013年我去找她时，她已经在南京开了另一家分店，我看了她的治疗记录，一个月收入2万5左右，正准备和她细聊时，店里就来了位30多岁的女人。
邓青云戴上一次性手套，让客人在沙发上躺下，脚伸到面前的软凳上。她坐在软凳一侧，也不嫌脏，捧起客人的脚，挨个脚趾都掰着看了一遍：“你看你这，10个脚指甲都增厚、变色、变形，里面都成粉末状，抠抠就掉渣，这都是真菌感染引起的，不治会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女同志，夏天穿凉鞋，这指甲多难看啊？”
听了她的话，那女人问道：“多少钱能治好呢？”
邓青云说：“一个100元。”
女人嫌贵，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丝袜准备穿上。邓青云旋即补充：“我们这儿是最便宜的了，一个指甲要反复上药、修护好多次，不是一次两次能治除根的，心疼这点钱，将来真菌传染到手指甲上，那就麻烦了。你做的饭，人家都不愿意吃，跟人握手，人家都嫌弃。还有，家里人跟你一起生活，小孩感染了真菌，不孕不育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女人听到这里，瞪大眼睛，迟疑一下，把穿了一半的袜子又拽下来，下决心似的说：“好，那……那就给我治吧，要包治好啊。”
我在旁边听着邓青云层层递进、滴水不漏的言谈，心里很是佩服，当初手机店女老板的做派又回到她身上。
“当然包治，治不好接着治，直到治好为止。”她起身拿起修脚工具盒，里面各种刀、剪子、挫、镊子，她从中挑了一把刀柄细长、闪着寒光的修脚刀，开始给女人修指甲。她歪着头逐个把坏指甲一点一点修掉，削、剔、戗各种手法很是娴熟，然后涂上治疗用的药膏，用胶布把指甲包好，最后告知注意事项，让女人按照规定的时间再来继续修治。
走时，女人把10张大红票子交到她手里。
我感慨道：“不错啊，这一单生意，够小半月工资了。”
她笑说：“还行吧，我要努力挣钱，尽快还完欠账，争取在南京买房。”
“你真是敢想敢干。”我赞叹道，但心里想，就算这样挣钱，一年能挣个10来万，还要生活花费，在南京买房估摸着没那么容易吧？但是又想着邓青云一路走来的闯劲儿，我倒是相信她应该能做到。
后来在我俩不再联系那些年，我偶尔也会想，邓青云的愿望实现了没？修脚生意有没有做得更好？今年重新联系上后，得知她改行不干修脚店了，我很是吃惊。
“那时干得那么红火，怎么就不干了呢？”
“当然是有更赚钱的事儿干了啊。”
我赧然，又问她在南京买房了没有。
“我在南京买过两套房呢！只可惜，后来投资一个项目失败，把全款买的那套卖掉还债了，还剩一套按揭的。”
这可够大起大落的。见我好奇，她在微信上断断续续给我讲起2013年后的故事。
3
邓青云为人热情开朗，修脚技术也越来越精湛，前来修治灰指甲等脚病的客人源源不断，老客户不仅给她带来新的客户，也跟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渐渐的，她的周围就聚集了一些趣味相投的人。看到她生意这么好，有人主动来到她店里想当学徒，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挣钱机会——可以收学费，还有了帮手，学徒学成后出去开店，还要从她这里买易耗品，一举三得。
这时，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提议她搞连锁加盟，可以快速扩大规模，实现财富倍速增长。这让她很动心，觉得这是个挣钱的捷径，便请专业人士帮自己出谋划策。在策划的帮助下，她到周边推广、开讲座，一时加盟商纷至沓来。学费、加盟费，来得比给人修脚快多了。
两年多的时间，邓青云在南京周边先后开了几十家店面，她尝到了甜头，觉得挣钱还是要有技巧的，尤其是挣大钱，光靠勤劳可不行。
“圈子和信息很重要，如果你周围都是千万富翁，那么你至少会成为百万富翁，如果你周围都是乞丐，你最多能成为丐帮帮主。”她笑说，“因为不同的圈子，你得到的信息是不同的，有人给你提供一个好信息，你就能轻易挣到钱。”
她回顾自己多年的打拼，靠辛辛苦苦干实体，蚂蚁搬家一样积累财富还是太慢了。自己开手机店十来年，省吃俭用，就挣了不过20万。来南京开修脚店，每天给人捧臭脚，干了5年，攒下的钱也有限，而干连锁加盟，不过两年，就挣下了过去多年不敢想的钱。
当然，钱一多，人就会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钱生钱。
2015年秋天，她从自己的人脉圈子里接触到一个叫“养生茶”的项目。据宣传，这种茶可以提高免疫力，防病治病，使人健康长寿。国庆假期，她特意去厂家考察，养生茶项目的赚钱模式深深吸引了她——凡是想经营养生茶的经销商，厂家付房租和装修费，并且借给2.5万元作为启动资金，经销商只需要自己配资5万元作为购货的成本，这样就可成为一个“分红点”，“分红点”有资格设立下级经销商，从他们的营业额中提成。
这让她看到赚大钱的商机——这个养生茶模式，看起来更为从业者考虑，应该会吸引来更多人。于是，她迅速加入这个项目，还租下大办公室，接待前来咨询的客商。
利用自身的优势，邓青云开店设立“分红点”，作为样板店，把她修脚加盟店的人员作为发展对象，开展大型推介会。凭着她的号召力，养生茶很快发展起来，一时间风光无两，她靠着设立分红点，一天的提成达到万元以上。这可比她一天到晚歪着头、给人家修脚赚钱容易多了。
接下来的一年，是邓青云人生的高光时刻：办公室每天门庭若市，抱着钱来投资开店的人络绎不绝。她挣到了过去几十年来没有过的钱，也体会到了什么叫“数钱都数到手软”。那一段时间，她豪情万丈，有一种会当凌绝顶的豪气，觉得光明的前途，幸福的人生唾手可得。
2016年清明节，她回到老家给父亲上坟。父亲前几年病重时，她正在南京艰难创业，没尽到作为女儿的孝心，夜深人静想起这事，她心里就充满愧疚。父亲的坟墓在一片湿漉漉的麦田里，田间小路泥泞不堪，看到村民们在泥泞中跋涉，一个念头在胸中涌起——她问别人，如果把这条路修成水泥路要多少钱。
“估摸50万。”
“50万，按照自己这样挣钱的速度，这不是什么多大的数字。那好，等我再干上一年，不仅要给村里修这条水泥路，还要捐资给村里建一所小学。”她当时心里想。
2016年6月，做养生茶仅仅大半年，她就能在南京全款买房了——在南京创业8年后，当初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接下来几个月，她积攒了更多的钱，又按揭买了第二套房子作为投资。
那段时间，她每天充满干劲，正当她要扩大规模，乘胜追击，开设更多的“分红点”时，厂家却出事了——2016年年底，50多岁的茶老板因为肝癌去世，消息传到众多经销商那里，一时间质疑声不断：“这不号称是养生茶吗？不是防病治病吗？老板却得病去世了？”
养生茶不久就树倒猢狲散，但一年多的时间，邓青云也算赚得盆满钵满，体会到了做有钱人的感觉。俗话说，越有越挣，越穷越蹭，有钱人总是还想挣更多的钱，邓青云没有坐享其成，这点钱才哪儿到哪儿啊？
2017年，她又接触了一个叫“现货交易平台”的项目。养生茶的成功让她觉得挣钱太容易了，忘了风险，投入巨资参与其中。可这是一个非法的交易平台，一年后老板被抓，邓青云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那些跟着她投资的商户因为损失巨大，每天向她追债，血本无归的亲戚、朋友，纷纷逼她还钱。她不得不将那套全款买的房子卖掉，才基本填上这个大窟窿。
钱就像流水，从邓青云的指间流过，又轻易地流走了，财聚财散，不留痕迹。
“你要是一直经营修脚店，这些年下来，也应该不比现在差。弄来弄去，最终还是跟你干实体店挣的钱差不多。”我惋惜地说。
“也许吧！但是，行业不同，财富的量级不能比。人怕入错行，行业决定了你财富的多寡，同样是上班，在互联网就比在传统行业挣钱多。干修脚店，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小康吧。要想赚大钱，还是要找对项目，搭上快车。比如，你上北京，背着干粮得走一年半载的，坐上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坐飞机更快，挣钱也是这个道理。”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能说她说得不对，但总觉得她有些变了。
当然也有没变的，就是她的乐观：“我抱着自己一定能成为有钱人的信念，我从没觉得自己就这样完蛋了，只觉得不过是走在路上跌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走，有什么呢？当初我净身出户，背着债来到南京，打拼到有车有房，就算是现在亏了一些钱，怕什么？哪里栽倒哪里爬起来。”
这次投资失败后，邓青云休息了一段时间，没有“好项目”的2019年，她也试图重操旧业，重新开了一家修脚店，维持有限的收入。但是，赚过了快钱和大钱的她，怎么还能踏实下来赚那点辛苦钱呢？而随着突然而来的疫情，修脚店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2020年，随着疫情的缓和，她跟过去的朋友们也开始来往。一天，朋友苗姐来到她店里，给她讲起自己在做“区块链挖矿”的事。苗姐50多岁，一直做生意，是个富婆，她们一起做过养生茶项目，邓青云对她信赖有加。这是邓青云第一次接触到“加密货币挖矿”，经过一番了解考察，她觉得这就是挣钱的快车道，她必须要上车。
“你到我这里来嘛，看看区块链挖矿。这是未来的趋势，抓住趋势，挣钱真的很容易。说不定也是你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看懂了，看懂了就是你的福气，看不懂就不做。”
两个多月中，每次微信聊天后，她都邀请我去南京考察这个“加密货币挖矿”项目。
4
我早上7点多到南京，直接到了邓青云的“工作室”附近，阳光刺热。远远地，我看见一位身着黑底暗红花色裙子的女人，快步向我走过来。跟8年前相比，邓青云没有太大变化，画了淡妆的脸上有一些隐隐的色斑，烈焰红唇给她增添了亮色。
她的工作室位于万达广场的一个写字楼里，一间房子，从中间隔开，里面住宿，外面是接待室，一个大大的工作台，几把简易靠背椅。靠工作台南边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宣传帖：分布式存储X，让人类数据永不消逝。
她大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南京上班，高高大大，很沉稳。小儿子13岁，已经是个身高1米8、体重180斤的大块头了，见我来了，他从里面出来，活泼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就像老熟人。
我夸赞道：“邓青云，这两个儿子就是你的最大财富啊。”
“叫我邓青云，我听着咋那么别扭呢？哈哈，这名字现在只存在身份证上，我都跟人家说我新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想起她开修脚店时已经改的名字，有些尴尬地改口说：“哦，那就叫邓晓云。”
她笑笑：“我现在不叫邓青云，也不叫邓晓云。”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为了新的开始，她花了700块钱，又找人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叫邓莀熹。
我们坐定，她给我泡茶倒水，开始给我介绍起“区块链”，“去中心化”，“分布式存储X”、“挖矿”等等。我说以前只听说过比特币。
“比特币从一毛不值最高涨到几十万人民币一枚，我以前根本都不知道比特币这回事，当初若有人给我提供这个信息，早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所以圈子很重要，信息很重要。”她再次强调。
“可炒币那比炒股风险还大啊。”
“所以，我们不是炒币。炒币当然风险很大，但‘挖矿’确是稳赚不赔的。”
她说她现在做的是一个分布式存储项目，是“将来必将代替中心化存储的一个底层互联网设计项目”。接着，她又向我介绍“菲儿币”（filecoin，简称FIL），说是分布式存储项目X的“激励币”——就是说，人们存储数据要以“菲儿币”付费，“前景很广阔，人人可参与挖矿，这个币去年10月刚上线，短短的时间内，从10U涨到230多U。”
（编者注：“U”即USDT，“泰达币”，是注册地为马恩岛和香港的公司Tether推出的基于稳定价值货币美元的代币，Tether 公司号称其严格遵守1：1的比例准备金保证，用户可以随时使用 USDT 与美元进行1:1兑换。从2015年到2021年3月，USDT共发行了385亿美元。同理，国内的炒币者在进行数字货币交易时，也要把人民币换成USDT，现阶段1U大约等于6.4元人民币。）
为了推广这个“分布式储存项目”，她不仅自己买了一个“96T算力”的矿机“挖矿”，还专门租了这个办公室。目前，她已经做到“市代理”的级别，不仅能享受到“挖矿”的收益，还能做矿机代理，推广多了，提成比例也更高。
“我也是有矿的人了！”她哈哈一笑。
我听得云里雾里。
一会儿，来了个50多岁的男人，邓青云介绍说，这是她的合作伙伴孙总：“孙总也买了一台96T的矿机。那时，币价还处在高位1000多元一枚，加上400个质押币，矿机价格也高，他共投资80多万元。”
“买矿机‘挖矿’，怎么还要买币质押呢？”我不明白。
“对，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问，来到就是要搞明白。”
孙总说：“质押币是封装到矿机里的，那样矿机才能工作，以后不想挖了，540天后，这个质押币还是你的，提出来还能卖掉。说不定那时币价几千、几万块一枚呢，比特币都能涨到30多万，咱们这个‘菲儿币’比它更有应用价值，为什么不能涨到那么高？现在只有300多人民币（一枚），上涨空间很大。”
孙总又给我讲了“分布式存储X”将来的应用，讲它是否违法的问题。邓青云在一旁帮腔：“养生茶和现货交易平台这两段经历给我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能做违法的事。如果违法，再怎么挣钱，也不能做。所以我现在选项目第一个就是看它是否违法，违法的事我是再不敢沾了。分布式存储是未来的发展趋势，国家也是大力支持发展区块链技术的，不可能禁止它的发展。”
“国家最近不是打击‘挖矿’吗？”
孙总给我解释：“国家打击的是比特币‘挖矿’，比特币挖矿浪费国家的能源，又没有任何价值和实际用处，当然要打击。但这个分布式存储的发展是大势所趋，国家和政府允许的——国家既然打击比特币‘挖矿’，在这个背景下，成都还依然召开‘区块链分布式存储行业大会’，这是为什么呢？说明国家在引导分布式存储的发展。分布式存储是未来互联网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不可或缺的底层技术，潜力无限。”
我茫然地听着，感到有些虚幻，像是曾经听过的传销话术，都是用“大词”。那些所谓的峰会，是不是真的正规？是否真与这个“菲儿币”有什么关系？都不可知。
5
午饭后稍事休息，邓青云带我到“总公司”去。办公室里面已经有10来个人，都是推荐人带来“了解项目”的。邓青云介绍说，南京公司的老总当年因为买比特币赚了2个亿，如今又看准了这个“菲儿币”，说明它前景远大。
那个苗姐也在，邓青云介绍我们认识。苗姐优雅地微笑点头致意，50多岁的人了，身材苗条，面部光洁，一看就是一直被生活优待的人。
事后，邓青云悄声跟我说：“一次，一个中年妇女来到公司里，那女的只是在一个场合下听说将来‘区块链挖矿’是趋势，就自己找到公司来买矿机。恰巧苗姐在公司里，顺便接待了她，那女的一下子买了290万的矿机，苗姐一下子就得29万的推广费，白捡的一样。”
邓青云言语之间充满羡慕，心里一定想“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让自己摊上”。我说：“因为她没事就在公司待着，让她碰巧了，不过这样巧的事也不是常有的吧？”
她点头嗯了一声，似乎释然。
从总公司出来的路上，天气如同流火，我俩边走边聊。说到她接触这个“挖矿”项目的前因后果，邓青云感叹道：“没办法啊，我算过命，说我这一辈子，靠不上别人，没有人能帮我，身边都是依靠我的人。我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挣钱。”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起来，是她推广的一个“矿工”。那人买了3台“96T矿机”，一台矿机15万，加上每台质押币400个“菲儿币”，按照当下的币价300多人民币算，这个人至少投资了近100万。
“张总，如果你再追加投资两台矿机，你就能升为‘市代理’，以后你推广费就能拿到20%……”
对方在似乎有什么疑问，她耐心解释说：“你不能这样算账，质押币还是你的资产，永远都在，现在币价是下跌，可以后要像比特币那样涨，等你这质押币释放出来，你得翻多少倍？况且，一台96T的矿机现在每天挖币2个多，再加上以后分布式存储的数据存储奖励收益，检索收益……”
晚上，邓青云给我看了平台上她的一些数据，光是推广矿机的提成，收益就近20万，况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加入进来。
“开始时，苗姐让我屯币买矿机，我一直没买，直到币价涨高了，坐不住了，我才买矿机。那时币价正高，光是质押币就花了五六十万，当时矿机价格也高。现在买矿机最划算，因为币价跌到只有300多（元），矿机也降价很多，同样的质押，只要不到30万，成本就低多了。”
对她的鼓动，我不置可否，投入近百万，也不知她能不能回本。
随后，邓青云给我下载了交易平台，指导我如何操作，我说：“不买矿机直接买币不行吗？还省了买矿机的钱。”
“那不就是炒币吗？炒币不如‘挖矿’，炒币就像炒股，每天看着涨涨跌跌的，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是拿不住的，守币如守寡，日子难熬得很。‘挖矿’不一样，不论币价涨跌，你的币越挖越多，‘菲儿币’最终将会复制比特币的模式，虽然最近受国家关闭比特币矿场的影响，被误伤下跌，但最后一定涨起来的。”
可“菲儿币”到底是不是要涨，国家以后会怎么监管，都不清楚，对这种只管画大饼的方式，我早就免疫了。但我没再作声，只是细看着那个交易平台——虚拟货币的品种不止一个比特币，还有几千个品种，不比炒股简单。
邓青云又把我拉入一个“分布式存储”群，她是这个群的群主，在群里的昵称叫“莀熹（坚定的X布道者）”，群里都是她的客户或者准客户，有100来人，每天群里会发布一些资讯。
“群里这些人都是你的客户吗？”我问。
她说不是，也有别的朋友拉进来的，也不是人人都买矿机了，一半人都是在了解观望。
“你也可以在熟人朋友中推广这个矿机，直推可以提成10%，以后人家挣到钱，也会感谢你提供这个信息。”她送我离开时，这样说。
我没有动心，觉得这种拿台机器运行、等着就有钱的事儿，终究太玄。
而且随着国家对虚拟货币的控制，挣钱的消息没来，坏消息却来了——“菲儿币”的币价没有因为所谓的“成都峰会”止住下跌的趋势，已经从最高点的200多U跌到了40多U。
那些高位进入的被套在山顶，每天群里的人都在群里互相鼓励：某某大佬加入了分布式存储的挖矿行列；某某著名基金大幅度增持了“菲儿币”；权威预测，币价在最近将涨到600U；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涨到几千上万一枚不是梦……
“我们是‘挖矿’，不是炒币，币价的波动跟我们关系不大，我们每天都有币源源不断地挖出来，将来有一天，币价涨到10万一枚。那时，再把挖的币提出来卖了，你就是千万亿万富翁啊！”
邓青云继续在群里鼓励着大家。
后记
后来，我也搜索了邓青云的那个“分布式存储技术”，在几年前开发者所写的“白皮书”里，它跟“区块链”没有任何关系，而“菲儿币”用的却是“区块链”。至于是谁有意将两者放在一起，目的又是什么，大家看得多了，自然就清楚了。
数量众多的虚拟货币，可能除了流通广共识度高的比特币和以太坊，其他绝大多数币都被称之为“垃圾币”。当然，有的人天赋异禀，“盘感”敏锐，玩垃圾币也能赚钱，但这些其实就是幸存者偏差，跟庞氏骗局一样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这样看来，小陶赌博跟邓青云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或许也是在养生茶那个项目中，邓青云是这类游戏的赢家，因此，她不仅再也不能安下心踏实挣钱，也迷上了这种模式。
不过，这一次她可能没那么幸运了。
9月24日，国家发改委等11部门发布《关于整治虚拟货币“挖矿”活动的通知》，要求加强虚拟货币“挖矿”活动上下游全产业链监管，严禁新增虚拟货币“挖矿”项目，加快存量项目有序退出。紧接着，国庆节后，广东、江苏等省通信管理局网站发布工作动态称，近日全面排查省内虚拟货币“挖矿”行为。据悉，超20家涉币企业退出中国市场，逐步清退国内投资者。
邓青云会何去何从，她的财富之路又将指向何处？我也不可知。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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