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则消息在金融圈迅速“刷屏”:中国海油与道达尔能源完成首单液化天然气跨境人民币结算交易,巴西等国加强本币或人民币结算,马来西亚向中国提议建立亚洲货币基金组织,美国的中东盟友无视美国诉求宣布再次减产石油……
“去美元化”,一时间再度成为热词。
“美元霸权崩溃论”从不缺市场。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美元霸权崩塌的预言时不时浮现,"去美元化"的浪潮去而复来。但半个世纪过去了,无论是在支付清算、外汇储备还是在贸易融资等方面,美元的份额都远超排名第二的欧元。
人们想知道的是,美元霸权离终结又近了一步吗?人民币取代美元是想多了吗?
美元霸权的两面
当下美元霸权的一面告诉我们,其基本盘依然稳固。全球贸易及金融市场大多采用美元计价和结算,全球央行储备中美元占比近60%。可以说,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依然占据绝对主导。
但其另一面却分明写着“不信任”。美国多年的任性大幅透支了美元信用,美元的“过度特权”日益引发不满,全球贸易、结算、计价货币都在不同程度上体现了“去美元化”的特征。
一系列数字可以说明问题:截至2022年四季度,美元占各国央行外汇储备中的占比已经降至58.4%,是1995年有数据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美国财政部3月发布的最新的国际资本流动报告显示,今年1月,全球至少有16个国家出售了美国国债。卖家名单上甚至包括美国的一些亲密盟友,如法国、德国、以色列和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国沙特。
对石油美元来说,沙特持续减持美债已构成一个颇有标志性意义的事件。如果20世纪70年代美国和欧佩克产油国之间没有达成协议,让石油贸易与美元挂钩,作为交易媒介的美元便不能随着作为实体经济增长动力的石油,在全球流淌,并借势成为全球储备货币。一旦石油美元体系崩溃瓦解,对美元国际地位将构成沉重打击。
上述种种,导致马斯克都忍不住出来给美元敲敲警钟。他在一位美国财经博主的推文下跟帖说:“美国的政策过于强硬,导致各国都想要抛弃美元。”
不稳定与不公平
美元霸权的加冕,要从1944年美国东北部新罕布什尔州的小镇布雷顿森林说起。
7月的一天,44个国家的730名代表齐聚,讨论二战后国际货币体系的安排。在接下来三周的紧张谈判中,美国和英国之间有关国际货币秩序的较量很大程度上定义了最后达成的协议,也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其核心是美元与黄金挂钩、各国货币与美元挂钩的国际货币秩序。于是,在战后的一片焦土之上,美国扮演起了国际经济重建的引领者和主导者角色。
尽管上世纪60年代美元兑换黄金出现信任危机,1971年美国停止美元与黄金挂钩的国际承诺,布雷顿森林体系宣告崩溃,但由于美国拥有全球领先的经济实力、高度发达和开放的金融市场体系,加上强大的美元网络效应,美元摆脱了黄金的束缚后,继续作为全球占据主导地位的货币,凭借所谓的“后布雷顿森林体系”继续维系着单极霸权。
然而,以一国主权货币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具有内生的不稳定性。战后建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以及其解体后的以美元为中心的后布雷顿森林体系,本质上都是以单一货币为中心的货币体系。这种体系面临“特里芬难题”,即一个主权货币作为国际储备货币有内在的矛盾——美元既要通过贸易逆差向世界供应美元,又要借贸易顺差保持币值稳定与坚挺,而二者本身相互矛盾。
这种不稳定性是内生的,直观的表现为全球经济会随着美国国际收支状况呈现周期大波动,美元汇率也会对应呈现升值与贬值的大波动周期,一度引发广泛讨论的全球不平衡问题。
美国货币政策处于扩张周期时,大量资本流向全球,助推资产价格泡沫,赚取高额收益;美国货币政策进入收缩周期时,资本回流美国,把本币大幅贬值、资产价格崩盘的恶果留给他国。
不公平也是当下国际货币体系的一大弊端。在这样一个体系下,很多新兴市场国家尤其是金融体系比较脆弱的国家会想方设法尽可能多地持有储备资产,其中就包括美元资产。这意味着这些穷国不得不把它们的钱借给美国使用,即以购买美国国债的方式把钱借给美国用。富国向穷国源源不断地借钱,显然不合理。更不公平的是,美国还会肆无忌惮地冻结他国外汇储备,无底线地耍赖掀桌子。
多元化变革潮流
当下,国际力量对比发生深刻变化,俄乌冲突加快地缘格局变迁,全球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这些因素有望共同推动国际货币体系走向变革。
美联储前主席伯南克说,一张百元美钞的印刷成本只有4美分,美元的价值基础是美国的国家信用。但美元单边主义损害国际货币体系的信任基础,正在自掘坟墓。
不仅如此,美联储激进加息引发了全球多数国家货币贬值以及流动性风险,扰乱了正常的国际经贸秩序。再加上美国在全球新冠疫情期间持续且大幅增加债务规模,导致国际社会对美元的信心有所削弱。
美国对美元“武器”的迷恋,促使一些国家反思美元储备资产的安全性,开始探索非美元支付、建立脱离美元的替代方案。
技术革新的演进、数字货币的兴起也可能会对现有体系产生重大影响。随着区块链技术的发展,加密货币(数字货币)及加密资产成为各国货币当局和大型企业越来越关注的话题。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金融,正在不断迭代和演进。虽然不确定性仍然存在,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些变量对传统的金融和货币体系有望带来深刻甚至是革命性的影响。
在过去几十年里,很多学者一直在探索如何改良国际货币体系,讨论时起时落,没有定论。学者们提出的方案大致包括以下五种:一是回归国际金本位,二是创设单一世界货币,三是实行基于SDR的超主权货币,四是实行改良的美元本位,五是实行多元储备体系。
从历史来看,回归金本位的方案可行性不大。这一方面是因为黄金供应跟不上现实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金本位制度下,央行在遇到大萧条或者大危机时没有办法发挥调节作用。而单一世界货币和基于SDR超主权货币方案,这两者都是比较理想主义的方案,虽然可以彻底解决特里芬难题带来的内在不稳定性,但也有很多现实的阻碍。比如,如何让主要经济体在政治上有足够的合作意愿,因为创建世界货币需要各国放弃本国的货币主权,同时技术上也存在很多局限,到目前为止SDR只能在IMF系统内使用,私人部门没有流通和使用,况且美国在IMF拥有一票否决权。
作为第五种选项的国际货币体系的多元化趋势正得到越来越多认可。经济力量的对比正在改变战后全球经济中美国经济持续独大的格局。最近几十年,新兴市场国家在全球经济中占比逐步上升,成为全球经济中重要的一极,也为国际货币体系从单一中心货币走向多元化创造了可能性。
IMF的统计显示,近几年来与美元储备货币份额构成此消彼长关系的,并非欧元、日元、英镑等传统储备货币,而是人民币、澳大利亚元、加拿大元和瑞士法郎等11种非传统储备货币。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减少的份额,其中四分之一被人民币替代,四分之三则是流向澳大利亚元、加拿大元、瑞士法郎、韩元、瑞典克朗、新加坡元等非传统储备货币,这些货币的外汇储备资产加总在一起,其在全球外汇储备的比重在过去二十多年里逐步上升到10%以上。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经济学教授巴里·艾肯格林等人在论文中分析,能撼动美元主导地位的可能不是某一个货币,而是一揽子非传统储备货币。各国减少美元外汇储备,并不意味着将完全转向人民币,而是分散于韩元、新加坡元、瑞典克朗、挪威克朗和其他非传统储备货币。
人民币挑战美元?
对中国来说,美元地位的衰落与国际货币体系演变的不确定性,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从2009年的跨境人民币结算试点开始,人民币国际化已经走过了十几个年头。目前衡量人民币国际化程度的指数稳步上升,但人民币国际化还有比较长的路要走。
根据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的统计数据,2023年2月人民币位列SWIFT全球第五大结算货币,占比为2.19%,在美元(41.1%)、欧元(36.43%)、英镑(6.58%)、日元(2.98%)之后。国际清算银行数据显示,2022年四季度人民币计价的国际债券占比为0.63%,与美元(47.83%)、欧元(36.29%)相比差距较大。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至2022年四季度,人民币在全球储备货币中的占比2.69%,和美元(58.36%)、欧元(20.47%)、日元的(5.51%)和英镑(4.95%)还有较大差距。
中国人民银行在《2022年人民币国际化报告》中,以“国际化综合指数”为各国货币的国际化程度做了定量的描述。2022年一季度人民币的国际化综合指数为2.86,同一时期美元的国际化综合指数为58.13、欧元为21.56、英镑为8.87、日元为4.96。人民币在IMF五大“一篮子货币”中,国际化综合指数最低,和美元差距为20.3倍。
尽管全球货币体系任何变化都是日拱一卒,但可以预测,随着中国经济体量和国际影响力的上升,人民币有望成为国际货币体系中日益重要的力量。
有关全球货币体系从以美元为中心的单一体系朝着多极体系转变,在《货币变局》一书中,艾肯格林等人描述了这样一种情景,如果可以同时存在多种重要的国际货币,从多个渠道提供国际流动性,那就意味着全球经济结构与国际货币和金融体系结构能够更好地相互匹配。世界也就无须完全依赖一家中央银行与一国政府的决断。
书中还提到,庞大的人口规模确保中国一定会超越美国成为全球较大经济体,就像美国在19世纪晚期超过英国一样。人民币未来将超越美元,或将成为主导国际货币,道理就和美元取代英镑一样。持上述观点的人预测:21世纪将是中国的世纪,就像20世纪是美国的世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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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伍之管见”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