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风铃这个女孩真不错,
在她身边的人,
总会被她的热情和活力所感染,
她那么富有同情心,
非但不嫌弃我是个小姐,
还在我深夜回来的时候,
做醒酒汤给我喝。
休息的时候,
也会多做一份饭菜叫我一起吃。
如果,她没有发现柜子里的白粉,
该多好?”
1
此刻,我和阿蓝正身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从曼谷飞往清迈。不得不说头等舱的环境是真的很好,有酒喝,有牛排吃。当然,是蓝富美买的单。
“我们现在怎么办?就算到了清迈,茫茫人海,怎么找老何?”
阿蓝急得眼圈都红了,抬眼看我又是喝酒又是吃肉,一个巴掌扇在我脑袋上:“哎?你心情不错哦?”
我抹了抹嘴,老神在在地说道:“老何曾经说过,越是紧张的情况下,大脑越要放松,这样才能找到最正确的——”
看到阿蓝眼神里释放出来的杀意,我知道再装逼下去只会自讨苦吃,连忙一本正经说道:“我们不妨归本溯源……你之前说,梅葛是那什么梦世界的核心人物对不对?那么她来泰国做这一系列的动作,应该和组织有关吧?”
阿蓝听到这里,眼睛亮得好像此刻云层之上的阳光。
“我差点忘记了!”
她一拍脑袋,好像想起来什么,双手就像是芭蕾舞演员立起来的双脚一样,灵巧迅速地在键盘上游走,各种代码如龙蛇飞舞起来。
我看到一颗巨大的洋葱图像出现在屏幕正中央,随着代码的数量越来越密集,第一层皮像是莲花一样剥落下来。我知道,她正在设法黑入梦世界。
“虫子,你对暗网了解多少?”
2
这是一个类似线上黑市的地方。
在这里,你可以用虚拟货币购买到任何你想要的服务,比如性奴、器官、毒品、洗钱、枪支……所有你能想到的邪恶都能在这里看到。
区别于我们常见的百度、谷歌、新浪等随时可以浏览的网站,这类网站需要特殊的渠道和手段才能进入,比如付费。它藏在暗处,不被大多数人所知。
有过统计,我们日常接触到的那些明网,只占网络世界的百分之四,剩下的全部都是暗网。暗网最初的出现,是为了保护登陆者的隐私,但慢慢地,就演变成了金钱与罪恶交易的肮脏地。
“了解一些,但是并不深刻,怎么了?”我问阿蓝。这时,洋葱的第二层皮也已经开始剥落。
“其实我们网络警察已经配合刑侦、缉毒部门在这些年开展了多次大规模的清除暗网行动,很多暗网组织已经被连根端掉,但还有一些转而藏入更深的地方,这些地方比暗网还要难以进入,我们叫它深网。”
“深网?”我吃惊不小。
“对,深网的进入还需要特定的密码,找不到对应的密码无论是多厉害的黑客都没办法。梦世界目前是存活在深网中最庞大的一个组织,我们努力了很久,但是破译不了密码。”
最后一层洋葱皮剥落,但是屏幕中央跳出一个黑色方框,显示需要通行密码验证。
阿蓝拿起手机,用微信语音说了句:“张凌你现在在哪,我要的东西找到了么?”
“找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老唐的电脑。既然老唐和梅葛认识,那么他很有可能也是梦世界的会员,甚至是更高级别的VIP。离开芭提雅之前,我给张凌发了定位,赌一下梅葛遗漏了这一点,她以为杀死老唐就结束了,但百密还有一疏。”
阿蓝的眼睛里闪着光,显得很有自信。几分钟之后,一张截图发来,截图是用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拍摄下来的,能清晰看到一串数字字母混合的东西。
“我现在正赶往清迈,这是在老唐电脑加密文档里发现的唯一内容,试试看。”张凌的声音从语音里传来。
阿蓝只看了一眼那串颀长又复杂的密码,然后一次性输入上去,她看了我一眼,停在回车键上的手指有些颤抖,我对她点点头。
她深吸口气,用力敲了下去。
3
电脑屏幕完全黑了下来,正当我以为中了病毒死机的时候,一只眼睛缓缓从屏幕中央渗透出来。
那只眼睛似笑非笑,你盯着它看的时候,就好像内心深处的恶无所遁形一样,让人感到恐惧。
“验证通过,VIP唐,欢迎从专属通道进入梦世界。”
机械女音从声卡里传来,眼睛缓缓闭上,继而屏幕出现类似水面波纹的特效,一条黑白色的阴阳鱼像是导航一样牵引着你朝最深处下潜、下潜……
这时,屏幕闪了一下,全黑色的网页界面跳了出来,最醒目的位置用红色字体滚动播出:会员ID4266刚刚发布了一条悬赏,1枚比特币换某个人的一条腿。注意,该悬赏有较短的实效性,实效为三天,请有意者与平台管家私信联系!
我心中叫了声“我去”,不自觉掏出手机看了下现在比特币的实时行情,1比特币可兑换8200美元,约等于50000人民币。
这他妈也太猖狂了吧?!五万块买人家一条腿?!
我反问阿蓝,阿蓝倒是见怪不怪,鼠标在网站首页到处游弋。网页左边是最新的成交信息,诸如一些买凶、绑架以及儿童贩卖等等,每一宗交易的后面都有具体的价格标注。
右边则是根据点击付费的热度排行的视频链接。
排第一的视频叫“别墅直播杀人”,迄今为止已经有超过一万三千人次点击付费观看。我忍不住让阿蓝点开看看,阿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链接。
“请注意,您的账户余额还有19枚比特币以及102枚门罗币,该次点击需要付费1门罗币,是否同意?”
界面跳出“√”和“×”两个选项,我又算了一下,一门罗币截至目前约等于176美元,约等于1200人民币!
阿蓝点了同意,界面刷新,然后一个视频软件打开来,当然,没有广告,视频开始是摇晃的,拍摄者应该是用手挡住了摄像头,然后手掌拿开,拍摄视频的人开始后退。
那是一个穿白裙的女人,头上戴着银色的假发,妆画得很浓,从五官可以看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我还在犹豫的时候,阿蓝已经惊呼出来:“是梅姐!”
女人对着镜头摇了摇手,笑得非常灿烂,另一只手上则轻轻挥舞着一把让人眼熟的短刀,刀锋薄而锋利。
“哈罗!欢迎来到梅姐的直播课堂,这一次我们来点刺激的。”
她赤脚穿着鞋套,走向房间深处,一扇落地窗前,有张蓝色靠椅,靠椅上躺着一个穿白色波点睡裙的女人,红色的长卷发,皮肤白皙,五官细长,鼻翼和眼角各有一颗痣。
是艳玲!(附链接:为了一块佛牌,我和老何在泰国成了通缉犯)
我跟阿蓝同时惊呼出来,坐在帘子后面的空姐听到声音,掀开帘子探身用英语问我们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连忙笑容灿烂地摆手:“No problem!”
等空姐离开,阿蓝把笔记本再打开,视频中的艳玲因为极度恐惧而拼命挣扎想要起来,但是她好像服用了什么药物,虽然没有被束缚,可身体是软的,始终没办法离开躺椅。
梅姐走到她身后,微微弯腰,一只手捂住艳玲的嘴巴,一只手握住短刀一点点靠近她的咽喉。即使隔着屏幕,我也能感觉手脚冰凉,心跳呼吸急促。
而梅姐像是故意让艳玲多体会点死前的恐惧,那把刀一直没有落下,视频上的弹幕也在这一刻发出了各种催促。我仔细看了,数百上千条评论,没有一个人说“请住手”。
“关了。”我皱眉对阿蓝说,我不想看最后那血腥一幕,阿蓝点点头,关闭视频。
“这个网站简直就是魔鬼集中营!”我恨恨地说。
阿蓝点开老唐的私人账户,想要在过往的邮件中翻看一些蛛丝马迹,但是很显然,老唐的私信被清除得很干净。
这时,那条阴阳鱼在屏幕下方游了过来,嘴里叼着一封邮件:您有一条新私信。
4
发私信来的是一个叫“Killer”的人,骷髅的头像十分瘆人,私信里只有一句话:拒绝梅是个愚蠢的决定,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看来,老唐的死这个人还不知道,至少我们用老唐的VIP账户登录,让他认为老唐还活着,我们可以套他话!
我有些小激动,阿蓝用力点头,略微思索一下,然后回了过去:我当然知道!可万胜帮我也是得罪不起的!你让我怎么选?
过了一分钟,那条阴阳鱼再次叼着私信游了过来:万胜帮能在泰国只手遮天吗?你以为你不站队就能一直快活?实话告诉你,这次梅的委托人是暹皇社。你不但得罪了梅,也得罪了暹皇社,作为朋友,我劝你赶紧跑路吧。
暹皇社,曼谷第二大黑帮,万胜帮的死敌。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阿蓝打了个响指,“毒品生意一直是两个黑帮最大的经济来源,而万胜帮的厨子发明了新型毒品夜翡翠,纯度相当高,一旦这种毒品正式流入市场,那万胜帮很有可能垄断毒品市场,这对于暹皇社来说会是巨大的打击。”
“所以,暹皇社在暗网委托了梅,这才有了我们在泰国经历的这一切!”
我也恍然大悟,将所有事情的点都串在了一起。
“问他,问他梅现在在哪,唐要赶过去当面谢罪,套出具体地点!”
我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阿蓝刚刚敲了几个字,我们眼前的屏幕瞬间黑屏,无论按什么键,或者拍电脑都无动于衷。
死机了?
我们正懵圈的时候,屏幕右上角跳出来一个视频小方框,一个骷髅头对着我们。仔细看,那是一张骷髅面具,深凹的眼洞里是一双森然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Who Are You?”
看来,我们假冒老唐身份的事情穿帮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老唐的死已经曝光。
“就差一点。”
阿蓝颓然低头,双手掌心撑着额头,看起来十分沮丧,“怎么办,虫子?多耽误一秒,老何就多一分危险。”
以前跟老何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办,老何”是我的口头禅,我习惯于让老何给我破开云雾,但这一次,我必须要站出来。
“我在想,TONG估计还不知道这一切背后是暹皇社做的手脚,我给他打电话,把内情说给他,作为交换条件,让他派人带我们去找老何。”
曼谷时间下午2:21分,飞机降落在清迈机场。
我们刚走出航站楼,两个万胜帮清迈分会的人已经提前等候,身后是一辆黑色卡宴。其中一个精壮的红脸男人叫安得,是分会的骨干,会说英语。
安得说,清迈制毒基地一个小时前已经被攻陷,死了十七个兄弟,厨子下落不明。
“老何呢?他跟你们老大的人坐私人飞机过来的,现在在哪?!”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阿蓝翻译成英语。
安得耸耸肩,说了什么,阿蓝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说,分会的人赶到的时候,那架从曼谷飞来的直升机已经被烧毁,并没有我们所说的何姓中国人。”
我看着阿蓝,阿蓝也在看着我,我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焦急和担忧。好消息是,没发现老何的尸体,坏消息是,老何在哪?
安得看着我们的表情似乎有所了然,他连忙说道:“我想你们要找的何先生可能跟厨子一起被掳走了。不过你们不要急,他们带着厨子不敢乱走,因为清迈到处都是我们万胜帮的人,根据线报,暹皇社二当家早上动身去了柴迪隆寺,我怀疑他们掳走厨子之后会在那里交接,所以分社的兄弟们已经在那边四处布控,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5
清迈柴迪隆寺。
卡宴在庙宇门口刚停下,立刻就有三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人冲了过来,三人并肩对下车的安得点头行礼。
并不是周末,但这座庙宇的人气十分旺盛,游客和信徒不断地进进出出。
“怎么样?”阿蓝忍不住问安得。
“我兄弟说,整座寺庙都排查过了,暂时没发现。而且,暹皇社二当家并没有进这座寺庙,而是在距离这里两公里的棕榈林消失不见了。”
“棕榈林?”
“是,那边有大片的棕榈,是高级的别墅度假区,里面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富商大鳄,我们的人不能随便进入,但已经在出入口严密监视。我只能把你们带到这里,为确保你们的安全,请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安得说着,上了黑色卡宴,那几个马仔也跟着他一起,绝尘而去。
“虫子你傻站着干嘛,赶紧拦车跟上去啊!”阿蓝见我呆立不动,一边用脚踢我,一边挥手想要拦的士。
“稍安勿躁。”
我对阿蓝使了个眼神,她立刻动作僵硬,然后眨着大眼睛盯着我,看我从浓密长发里抠出来一个东西,一脸嫌恶地问:“你怎么把饭粒搞到头发里去了?”
乍一看像是米粒,但其实是一种追踪监听器,美国在2002年研制出来的,当时是专为FBI等情报部门服务,后来就慢慢流入市场。
“这是我跟老何在唐人街电子黑市淘的,花了几千块!这玩意儿便于隐藏,藏在耳朵里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当时以为就我和他在泰国查梅葛,以防万一,如果我们失散了,或者有一个人被抓了,只要有这个就能找到彼此!”
听我这么一说,阿蓝用力拍了我的后背,立刻露出笑容:“有这种高科技,在曼谷的时候你怎么不早说?”
“大姐,这东西再好也有距离限制的好吧?最长不能超过两公里。”
我们走到庙宇北边,那里比较安静,游人稀少,庙宇墙角开满了黄色曼陀罗,从这里甚至能看到寺庙中心的那座四方大佛塔。
我小心调试着追踪器,一开始是很多杂音,但慢慢地,我隐约听到了诵经声。正在我有些奇怪地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朵里响起。
“为什么不直接开枪打死我?”
“是老何的声音!”我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阿蓝立刻凑过来,耳朵贴着我的耳朵,我能闻到她发丝上洗发水的香味,这让我有些心旌神摇。
“都说什么了?我听不太清楚!”阿蓝问。
我对她示意噤声。
“就这么杀了你,你岂不是死不瞑目?追了我十二年,你也算是我遇到的第一人了……”
梅葛的声音传来:“我这个人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毒,至少,你那个未婚妻并不是我亲手杀的。”
“那是谁?!”
老何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低吼。
“别急别急,比起这个,为什么要杀她,你应该更感兴趣吧?”
老何没说话,似乎在等梅葛开口,我也在等。
“如果我没记错,风铃当时还是城市禁毒宣传大使吧?穿一个红背心,扎一个马尾,阳光又正义,有时候我真是羡慕得要死。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夜总会小姐,欠了几十万的高利贷,每天喝了吐吐了喝,就为了多赚点——”
“我对你的过去没有兴趣。”老何出言打断。
“也是,像你这种家庭好,教育好,未来一路向阳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我这种一出生就活在脏水沟里的人感兴趣呢?我就直奔主题吧。”
耳机里传来吸烟的吞吐声音,很清晰,说明梅葛和老何靠得很近。
“那时候已经到了最后的还款期限,再还不上,我会死得很惨,我在乎的人也会跟着我倒霉。也是天不绝人,我陪酒的客人中有个毒枭,他因为手下告发,被警方通缉,手头还有一批货出不了手,他让我代他保管一段时间,作为酬劳,他会帮我搞定高利贷那边。于是,我就把一箱子白粉藏在了我的房间衣柜里……”
说到这里,我的心跳开始加速,风铃是禁毒宣传大使,而当时和她同居的室友居然藏了一箱子白粉在衣柜里,这简直是无法想象,但我隐约猜到了风铃为什么会死。
“说真的,风铃这个女孩真不错,在她身边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热情和活力所感染,她那么富有同情心,非但不嫌弃我是个小姐,还在我深夜回来的时候,做醒酒汤给我喝。会给我晒被子,帮我洗衣服,休息的时候,还多做一份饭菜叫我一起吃……如果,她没有发现柜子里的白粉,该多好?”
6
汽车从身畔极速驶过的轰鸣声忽然吞噬了一切。
梅葛的声音被压了下去,我用手指用力将米粒型监听器抵了抵。
“本来,她也可以不用死,可是她太有正义感了,义正言辞地说要把那一箱子白粉拖去禁毒所,但可以不说是我的。开什么玩笑?弄丢了我是要死的啊……于是我跪地哀求她,给条活路,只要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耳机里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可惜,她拒绝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肢解?你只需要杀了她就可以!为什么那么残忍?”
老何的声音压抑着、愤怒着、悲伤着,我的心弦不断地绞索着。
“都说了,杀她的人不是我。要不然,我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怎么能躲得过你们刑警的一次次审问盘查?不过,其实严格说来,主凶也就是我了,我本没有必要跟你解释这么清,只不过我认为这样会更有意思,看着你咆哮很有趣。”
“到底是谁?!”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还有意义么?有本事你下地狱再去查。这十多年来,我一直躲着你,不代表我怕你,我只是觉得这世上多一具行尸走肉会更有趣,我也不会那么孤单……时间不早了,该送你上路了。”
我听到手枪保险栓拉开的声音,阿蓝着急地用力掐住我胳膊上的肉,我竟然毫无理会,卯足了劲对着监听器大声吼道:“梅葛!SD卡在我手里!你敢杀老何,我就上传到网上,让全世界都看到你杀人的样子!”
这么近距离,我估计老何的耳膜快要震破了,但是别无他法。
隔了十几秒钟,传来梅葛的声音:“嗯,你终于说话了,是叫虫子吧?我给你发个定位,你一个人带着SD卡过来,敢玩一点花样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话音落下,监听器里就传来“咔嚓”一声,类似骨头断裂的声音,我知道,老何的那个监听器被毁掉了。
“张凌刚才发信息过来,他联系了清迈警方,一会儿会赶过来!”阿蓝对我说,我点点头,抽出一支烟,在她转身的时候,用力一掌切在她的脖颈处。
老何以前教过我,这是最迅捷的让人失去战力又不伤人的法子,我练了很多次,都不及格,但这一次,阿蓝只是低低惊呼了一声就倒了下去,躺在黄色的曼陀罗花里面。
我把那张SD卡放在阿蓝的手里,看着她睡着的样子,说真的,我很想一直就这么看下去。
“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说了,你喜欢老何对吧?从你第一天踏入事务所我就知道了,你是为了老何来的。这次不跟你吹牛,我其实是个有点自卑的单身狗,不敢跟女孩子说话,哪怕单独面对女孩子都会有点紧张,出生到现在26年了,从没谈过恋爱。真的,真不是安慰你。可为什么呢?看到你,我就很安心,很开心,总是滔滔不绝像个话痨。我们一起喝过酒吃过肉,一起勾肩搭背说着荤腥不忌的胡话,一起躺在抛锚的车里看天窗外的大雨滂沱,一起走过深秋的长江路,踩过遍地的枯黄梧桐。我们一起联手破了PUA骗局,也一起在台湾追寻过你表妹丁香的芳魂。我会记得你的刚你的柔你的冷你的热,你悲伤时的眼泪,你喜悦时眼角的细纹,你习惯性落在我脑袋上的巴掌,你抬头看星子的眼神,你遇事先把我挡在身后的纤细背影……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偷偷说喜欢你,有点卑鄙,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敢吧?也许没有下一次,没有再见的机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深深望了眼陷入昏睡中的阿蓝,起身离开。
7
我跟着定位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已经远离柴迪隆寺,这里到处都是橡胶树,我走到一颗系了泰国国旗的橡胶树前,定位终点就在这里。
“别动——”
一个生硬的中文词在我脑后响起,紧接着一个有点冰冷有点硬的东西抵在我后脑上,我不自觉地就举起手来。
下一秒,我觉得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套在了我的头上,随后就被野蛮推搡着朝前走。
一路上崎岖不平,有时候下台阶,有时候得弯腰,我能感觉是在某个洞穴中行走,那股子阴凉的土腥味骗不了鼻子。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出了洞穴,开始上台阶,然后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曼陀罗花的香味。
“进去!”
有人用力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朝前栽了几步,头套随即被摘掉。一阵刺目的西晒光线瞬间逼得我差点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间禅房。
有蒲团,有佛经,还有正在燃烧的檀香。木制镂空的窗户刚好承接此刻的西晒光线,让整个房间都描摹成了橙色。
房间里有四个人,一个依着窗边正在抽烟的女人,眼神冷冽带着一丝戏谑,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两个黑衬衣牛仔裤的杀手,皮肤很黑,手上各持一把上了消音器的德制P350手枪,枪口一致对着一个双手被铐住的男人。男人跪在地上,从头到身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还没开口说话,其中一个杀手已经走了过来,在我腿窝处踢了一脚,我立刻双手伏地也跪了下来。
我和老何面对面,隔着两米的距离,我能看到他满脸的痛苦扭曲,嘴角几乎被打烂了。
“傻逼!”
他啐了口血沫子,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我想笑,但笑不出来,我抬头对梅葛说:“你不是想要——”
“老实说,我不在乎那什么SD卡,我就是觉得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何林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可以如此卖命?”
梅葛的声音很冷,就像是那些冷血动物的皮肤,不带丝毫情感。我抬头逆光看着她浓妆艳抹的脸,吐了两个字:“傻逼。”
我身后的杀手抬脚就踩着我的头,把我的脸磕在水泥地上,我感觉鼻腔一阵温热酸麻,有什么液体正在流出来。
“我最喜欢成人之美,既然你们如此仗义,那我就随了你们——”
梅葛冲着那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后那两个杀手强制性地将手里的枪握在我跟老何的手里,瞄准彼此。
我使出全身所有力气抗拒,但是右手食指还是被强制往内扣,我涨红了脸,看着老何,老何也在看着我……
“哎老何,跟你混会不会有危险啊?比如睡梦中被人割喉,半路被人套头一阵狂揍这样的?”
“怕了?”
“怕——怎么不怕?小命就这么一条,我还想留着多看看这个世界呢!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决定跟你追逐黑暗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了觉悟。”
“唔?”
“能跟你一起,死也值。”
“我去!肉麻死我了!我可不会这样就给你涨工资啊……”
从前的对话,就这么在脑海中浮现,往日种种,仿佛死亡前的走马灯,眼泪充盈我的眼眶。
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劲,我张开嘴巴高喊一声:“老何——”
然后用尽所有力量朝着那杀手的手背上咬下去。
8
消音器把子弹的炸裂声压抑成了打嗝声,因为吃痛,握住我手的马仔一枪射偏,擦着老何的耳朵,正中身后墙壁,钻出一个黑洞。
一刹那,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老何是反应最快的,他用力抬肩撞了一下身后杀手的手臂,枪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的眼睛瞬间点亮,仿佛看到了地狱开启通往人间的大门,心跳“咚咚,咚咚”加速度。
梅葛扬起手臂,就要掷出手里的短刀,这是她杀人的惯用武器,艳玲和老唐就是死在这样的刀下。
老何犹豫了那么一刹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双手握住枪托,却没扣动扳机。就在那把刀即将脱离指尖钉在老何身上的时候,一声枪响,梅葛身后镂空的木窗瞬间传来一阵枪响,她的身体猛然一颤,短刀从指尖滑落。
她脸上的笑容凝滞,透着一丝古怪,然后慢慢倒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意识到不妙,那两个杀手拔腿就要跑,可是刚起步,两人额头分别中弹,仰着栽倒。
镂空木窗被人用力捶破,一把国产黑色的G92式手枪探了进来,随即露出一张短发男人的脸。
张凌。
原来张凌在我离开之前就到了柴迪隆寺,并目睹了我把阿蓝打晕的过程。他开始不理解我这样做的目的,所以选择静观其变,等我离开之后这才唤醒阿蓝,知道我是只身赴梅葛的约。
他顺着我离开的方向,一路找到了那颗系着泰国国旗的橡胶树。他当然不可能找到密道,但是他找到了我暗中丢弃的手机,我的手机是和我身上米粒型追踪器连接的,所以他发现我就身在柴迪隆寺之中,然后根据定位摸到了这间禅房。
夕阳的光线失去了木窗的阻拦,毫无保留地涌了进来,我和老何仰面躺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就听到了阿蓝急促高声的叫喊,以及各色人等纷涌而至的杂音。
我扭头看着老何,他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刚刚凶险一刻,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9
归国的飞机上,老何说,他之所以没有果断地扣动扳机,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真凶还没有查出来,梅葛一死,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
第二,如果风铃还在,她会不会阻止他开枪杀人呢?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不是梅葛,而是他挚爱一生的女孩子的脸。
风铃曾经不止一次和他说过这位同居室友,言语中透着希望和伤感。她说梅姐其实是个好女孩,只是命运不好,如果她和她换过来,也许她还不如她。
但最终,风铃死在了她在意的梅姐手中。
“这个我解不开。”阿蓝将一部苹果手机递过来。
我呵呵一笑:“你不是之前说包在你身上吗?”
她看都不看我,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她只是看着老何:“要不然我带回去给技术部门试试?”
老何想了想,点开密码锁,按了四个数字:1126。
这是风铃遇害的日子。手机是梅葛的。
居然,就这么解开了!
屏幕背景是一张老照片,一个略显青涩的少女和一个男生并肩站在一家饭店门口,白底红漆写着“惠民饭店”四个大字。照片上的少女和男生五官十分相似,少女握住男生的手,男生系着厨师的白色围裙,有些木讷有些拘谨。
“这两人又是谁?!”我忍不住问道,老何跟阿蓝也是盯着照片久久,直到息屏。
我们站在南大附近那家惠民饭店门口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一刻,这家已经营业了二十多年的老店刚刚开门。
店面重新装潢过,大堂和厨房全部都用落地窗来代替,显得十分大气上档次,里面的所有摆设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一个系着白围裙的男人正在挥舞手里的斩骨刀,将一大块猪肉分割成小块,就像是十二年前,他把一个二十岁的女孩肢解那样,冷静、无情、迅速。
男人叫梅磊,他有个姐姐叫梅玉,后来整容并改名叫梅葛。他们的命运真的很不好,不好到你一听就会掉眼泪。
梅磊十七岁的时候确诊患了白血病,十九岁的姐姐到处借钱、骗钱、赚钱,凑了将近二十万,给他做了手术。
手术成功,他从地狱回到人间,而他姐姐却从人间堕入地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十二年前的11月26日,无路可退的她对他说,帮她杀一个人,从此他不欠她的。
“我姐呢?”
他见到我们走进来,隔了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忽然问,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深深的孤独。
老何早已经握成拳的手,在这一刻,忽然松开了。
结 局
E N D I N G
往事种种,随着一场久违的秋雨,尽数化作杯中酒,心中泪,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甘苦自知。
秋雨过后,这座城市越发的冷了,冬天就要来了。
从泰国回来之后的第九天,老何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从这里出发,去往西南方,然后去西藏,再朝更远的地方走。他说这是风铃以前说过的路线,有很多很多地方,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她一起走过。
他说要好好想一想,下半生到底要怎么活。
我问他事务所怎么办,他说如果我撑不下去,就关了吧,不要勉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归期。
在南站的铁路出发口,老何放下行李,用力抱紧了我,手掌拍着我的后背,说:“兄弟,保重。”
那一刻,我以为我会泪流满面,但我咬着牙,只是红了眼圈。
我对老何挥手作别,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对于他而言,事务所或许只是寻找梅葛的一个手段,一个方式,但对于我而言,是全部。
我会一直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我开着老何留给我的那辆破现代,一路熄火了三次,回到事务所的时候,看到门居然开着,本来乱七八糟的屋子竟然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阿蓝系着不知从哪买来的蓝色围裙正在拖地,看到我回来,只是横了我一眼:“都脏成这样了,你也能待得下去?”
我嘿嘿笑着,连忙凑了上去,要抢过拖把献殷勤,阿蓝瞪了我一眼,指着会客桌:“坐那!”
我一脸蒙圈地坐过去,桌上是两杯还在冒热气的白桃乌龙。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阿蓝坐到我的对面,清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什么话?”
“你说我来事务所是为了老何……不是的,我不是为了老何来事务所,我是——”
她顿了顿,漂亮的脸颊竟然浮起一抹羞涩,我看得有点呆了,但是转而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瞬间感觉身体有些僵硬。我在柴迪隆寺说的那番话,她听到了?我去,这让我怎么活!还不得天天被她嘲讽死?
“我是为你而来。”
听到这六个字,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没错。
“别玩我了,蓝老师!我错了还不行?我不该打晕你,不该背着你一个人去救老何——”
阿蓝很肯定地摇摇头,眼神里升起的那抹光让我的心跳停止,难道,是真的?
“老何是我崇拜的偶像。我进入警官大学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有一次我偶然见到了他,就一直保持着联系,彼此也有几次合作。后来有一天,他约我出来,说他事务所里有一个哥们儿很不错。他说,虽然这个哥们儿人长得不咋地,但真的很好,如果能和他多接触,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她顿了顿,举起茶杯,杯身挡住了她滚烫的脸,她漂亮的大眼睛却一直在直视着我。
“因为是老何的话,所以我决定来事务所看一看。像你说的,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你这个人虽然很二,有时候还爱吹牛,又市井又无赖,讲话也不太……文明,学历也不高,又没有背景,没钱……”
我心里那个苦啊,心想蓝姐姐你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到处是缺点。虽然我自个儿知道,但你这样说就不太仗义了吧?
“但是,我喜欢。”
屋子里的光线忽然亮了起来,金色的光落在桌子上,落在茶水里,落在我的心头。
我和阿蓝同时扭头,窗外的太阳出来得正好,即便是冬天,也会温暖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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