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浙江湖州的杨先生向南都记者报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曾计划用于经营餐馆的一年租金，全部流向了“TT语音”的运营主体——广州趣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据他介绍，2020年12月至今，13岁的儿子轩轩（化名）冒用其58岁奶奶的身份证信息完成实名认证，在广州趣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开发的“TT语音”社交平台上充值175笔，实际支出168笔，消费5万余元。
1月26日，南都记者就未成年人消费问题咨询TT语音客服。客服回应称，“实名需进行人脸识别或是本人手持身份证进行认证，实名认证成功即表示是本人进行操作，相关成年人需对自身消费负责，因此无法受理。”
针对此事，有律师向南都记者表示，家长未尽到监督管理职责，使孩子得以完成认证，且未能妥善保管密码，致使孩子完成消费，过错较大，应当承担绝大部分责任。账号完成实名认证并经过人脸识别，平台已尽到谨慎审查义务，但以此作为理由“一刀切”不予退款，也是不合理的。
事发：冒用奶奶身份完成实名认证，充值5万余元购买“T豆”
杨先生向南都记者报料称，1月23日晚，妻子魏女士在电商平台上购物，支付时显示账户余额不足。魏女士登录支付宝查询消费明细才发现，手机绑定的银行卡及支付宝花呗共计5万余元全部流向了“TT语音”的运营方广州趣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轩轩的单笔最大消费明细。
杨先生告诉南都记者，他和妻子经营着一家小餐馆，轩轩奶奶不时会来帮忙。被轩轩用来充值的这笔钱原本将在2021年3月16日用以缴纳餐馆未来一年的房租。
夫妻二人在餐馆收款上有明确分工——魏女士用微信收款，杨先生则用支付宝。“她（魏女士）平时不用支付宝，银行卡绑在支付宝上，但没开通短信提醒业务，所以一点都没发现。”
他介绍，平时轩轩放学后，通常在补习班写完作业再回餐馆。杨先生夫妻俩的手机一般放在桌面上，“孩子知道锁屏密码，但不知道为什么支付密码被他破解了，我们一直以为他在用手机看动画片。”
魏女士出示的支付宝消费记录显示，从2020年12月21日22时12分到2021年1月25日14时，其小米手机上的支付宝账号向广州趣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支付168笔，等待支付7笔，实际充值50555元。
其中，单笔最大支出为6000元，其余每笔为10-900元不等；单日最大支出为40798元，共支出14笔，等待支付2笔，时间主要集中在1月16日0时08分到6时27分之间，每笔支出最短间隔不足1分钟。
这些支出全部用于购买TT语音平台的虚拟货币“T豆”。
据TT语音官网介绍，该应用软件作为手游社交平台，为玩家提供娱乐房间、手游开黑、广场交流等多种趣味娱乐化的游戏社交场景。登录后，用户可凭“T豆”购买虚拟礼物，在直播间或聊天室进行打赏。1元可买100T豆，该平台最贵的礼物是888888T豆的“梦幻城堡”。
1月25日，杨先生从客服处查询得知，轩轩在TT语音上使用的账号已完成实名认证，但认证的却是58岁的奶奶的身份信息。“孩子曾经向我妈要过身份证，但我妈没给，一直放在包里。回家趁我妈睡着的时候，他偷偷把身份证拿出来实名认证了。”
杨先生告诉南都记者，在人脸识别认证环节，轩轩又以“要完成一个任务”为借口让奶奶帮忙“刷一下脸”，但杨先生和妻子均表示，轩轩奶奶不识字，对实际状况也毫不知情。
轩轩向杨先生交代，此前在玩王者荣耀的时候结识了一群网友，在他们的介绍下，自己开始接触TT语音。杨先生认为，“一个13岁的小孩，现在对这些概念还不太了解。”
下一步，杨先生打算带着孩子来广州，跟广州趣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面谈。“这个钱讨不回来，房租交不上，店就要被收回去了，我们连年都过不了。”他说。
前情：小孩曾为游戏充值上千元，TT语音账号上自称已满十六岁
杨先生坦言，这并非孩子头一次在网络平台充值，妻子也曾因此更换过支付密码。
2018年，轩轩曾在游戏中花费了两三千块钱，当时杨先生和妻子没有追究，“就当买了个教训”。在那之后，魏女士修改了支付密码。在夫妇俩眼里，孩子便一直没玩过游戏了。所以当银行卡里的五万多块不翼而飞时，夫妻俩“一点都不知情”。
魏女士提供的截图显示，截止1月26日，儿子轩轩使用的TT语音账号共有235名粉丝，目前仍有1772T豆未使用。根据用户ID，南都记者搜索发现，该账号注册于2020年10月7日22时14分，目前有35条动态公开可见。其中，2020年12月12日发出的一条动态称，“王者找姐姐，能说话本人十六啦男孩子一枚”，该动态获得21个点赞和6条回复。
轩轩的TT语音账号动态。
南都记者发现，TT语音上不仅可以给别人打赏，也可以收到他人打赏的礼物，收到的所有礼物记录会被陈列在“礼物墙”上。
轩轩的账号礼物墙显示，注册以来收到45种、共计8398件礼物。其中价值最高的为100000T豆的“怦然心动”，共有3件；单件最多的礼物为价值10钻的玫瑰花，多达5121件。
平台：实名认证成功即表示是本人操作，无法按照未成年处理
事发后，杨先生多次联系TT语音客服，希望该平台能退回这些钱。他认为，账号的实际使用者为13岁的轩轩，充值行为是由未成年人产生的，平台应予以退款。另一方面，他还认为，账号实名认证的主体为58岁的老人，发生多笔高额消费也属于异常情况。
据他介绍，1月25日，TT语音人工客服回复他称，经查询，该账号已完成实名认证，无法退款且不接受申诉。
1月26日，南都记者就此事咨询TT语音客服。其表示，实名认证需进行人脸识别或是本人手持身份证来完成，实名认证成功即表示是本人进行操作，相关成年人需对自身消费负责，因此无法受理。
TT语音客服回复。
关于高龄身份认证用户进行多笔充值的异常情况，南都记者询问该平台是否会有对未成年人冒用高龄群体身份认证的相关监管措施。
客服回应称，“本人自行上传实名信息为成年人，无法按照未成年处理。相关成年人需对自身消费进行负责，平台不干涉成年人的自主消费，建议保管好自身物品，不要将手机支付密码等信息告知他人。”
即使杨先生表示有可以证明未成年人冒用高龄身份认证账号的证据，客服仍表示“无法核实”。
实测：未实名认证前，未成年人账号仍可进入充值付款页面
1月26日，南都记者在苹果应用软件商城看到，TT语音App年龄分级为17+，提示有“偶尔/轻微的卡通或幻想暴力；无限制网页访问；偶尔/轻微的承认/性暗示题材”。轩轩下载软件时使用的小米应用商城中则无年龄分级提示。
南都记者在小米手机上下载TT语音App，首次登录时弹出“温馨提示”，滑到底部显示“欢迎您点击查看《用户协议》和《隐私政策》，当您点击‘同意’即表示您已充分阅读、理解并接受《用户协议》和《隐私政策》的全部内容。”
开启青少年模式前（左）和开启青少年模式后（右）的充值界面。
南都记者查看《TT语音用户服务协议》发现，协议第五条为“未成年人使用条款”，其中第四款“未成年人用户特别提示”显示，“监护人及其他将个人手机交给未成年人用户使用的个人应严格管理好银行卡、支付宝、微信及其他网络支付工具的支付密码，如因监管疏忽造成的损失本平台不承担任何责任。”
首次登录账号后，用户需填写生日。南都记者测试发现，将生日设置为2004年1月1日及其后的日期时，下方会新增提示“《TT未成年人保护计划》（下称《计划》）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网络权益”。
据《计划》介绍，TT语音通过技术防范和全天候的人工审查实行未成年人保护。
同时，TT语音已推出青少年模式，“账号开启青少年模式后，将无法进行T豆充值，并将无法使用App核心功能；对于实名认证为未成年人的账号无法进行T豆充值和提现操作，并强制引导至青少年模式。”
南都记者仿照轩轩的年龄，将生日设置为2008年1月1日。在完成注册但未进行实名认证，且未开启青少年模式前，点击T豆充值选项，仍能顺利进入付款页面。界面下方有小字提示“TT语音不提倡未成年人进行充值，未成年人请在监护人的陪同或许可下操作，点击详见《TT未成年人保护计划》。”
另一方面，南都记者开启青少年模式后，充值T豆页面显示“您是未成年人或已开启青少年模式，无法进行充值”。返回首页，正常模式下显示的“找玩伴”“开黑”“娱乐”功能变为“小学课程”“外语学习”“益智故事”“古典文学”“正能量”五个栏目，播放页面也无打赏或充值入口。
值得注意的是，在开启青少年模式前，南都记者以未成年人生日注册的账号迅速收到两位陌生人发来的评论称“等你回复”“带你开黑”，十分钟内系统响起五次游戏邀约提醒。
律师：平台“一刀切”不合理，家长未尽监督管理职责过错较大
1月26日，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向南都记者表示，13岁的轩轩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但其所进行的消费充值行为属于效力待定的行为。
他表示，民法典第十九条规定，“八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实施民事法律行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或者经其法定代理人同意、追认；但是，可以独立实施纯获利益的民事法律行为或者与其年龄、智力相适应的民事法律行为。”
赵良善认为，账号完成实名认证并经过人脸识别，从国家关于直播平台要求来说，平台已尽到谨慎审查义务。家长未尽到监督管理职责，使得孩子完成认证，且未能妥善保管密码，致使孩子完成消费，过错较大，应当承担绝大部分责任。
但对于TT语音平台以“已完成实名认证”为由不受理退款事宜的行为，赵良善认为不合理。
“平台虽已尽到审核义务，但以此作为理由‘一刀切’不予退款，也是不合理的。如果有证据证明，孩子的认证、消费是孩子本人在家长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的，家长仍有权要求退款。” 即使TT语音已在《用户服务协议》标注未成年使用条件及特别提示，但“属于格式条款，不能对抗法律的强制性规定”。
南都记者此前报道未成年游戏直播打赏难题。2020年5月，最高法出台的《关于依法妥善审理涉新冠肺炎疫情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二）》明确，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未经其监护人同意，参与网络付费游戏或者网络直播平台“打赏”等方式支出与其年龄、智力不相适应的款项，监护人请求网络服务提供者返还该款项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2020年11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官网发布《关于加强网络秀场直播和电商直播管理的通知》（下称《通知》）。南都记者梳理发现，《通知》中特别提到，未实名制注册的用户不能打赏，未成年用户不能打赏。要通过实名验证、人脸识别、人工审核等措施，确保实名制要求落到实处，封禁未成年用户的打赏功能。
《通知》还提到，平台应对用户每次、每日、每月最高打赏金额进行限制。在用户每日或每月累计“打赏”达到限额一半时，平台应有消费提醒，经短信验证等方式确认后，才能进行下一步消费。达到“打赏”每日或每月限额，应暂停相关用户的“打赏”功能。
此前报道：未成年游戏直播打赏难题：管不住的孩子、缺位的家长和代退款灰产
采写：实习生 曾玥 南都记者 诸未静
上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