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武侠小说里，经常动不动就把人打出内伤。就是那种挨打之后表面上看着还行，但已经全身脱力、精血寸断的“高科技”。最近，40岁的硅谷银行挂了，正因为被打出了内伤，一发病三天都没熬过去。这惨烈的场面，到底是谁出的手？
一
1983年，美国银行经理人比尔·比格斯塔夫和罗伯特·米迪里斯打牌时决定了一件事：开一家银行。这可不是普通银行，而是一家“跳出传统思维”的银行。
这家银行就是硅谷银行。在被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金融保护和创新局接管清算整整30年前，硅谷银行的成立算是个创举。那时，最让美国创业者头疼的就是启动资金。先不用想什么“天使轮”“A轮”“B轮”，商业银行投项目，第一个问题就是几时收回成本。一穷二白、只有设想的创业者，大多数都被这问题怼回家继续做梦了。
比格斯塔夫和米迪里斯的想法是：咱的银行得懂创业者，说话能说到人家心坎上。硅谷银行成立第一天就明白，这帮创业者的钱没那么容易赚回来，所以在“风险管理”上得宽松点，批项目不能只看能不能立刻回本。换句话说，硅谷银行从根上就拥有“风投基因”。
1980年代，正是硅谷PC潮风起云涌的时代，创业也算是“潮流之选”。“弄潮儿”还都是青年乔布斯那种级别的。硅谷银行成立之初就成了创业者的“维纳斯”，专门服务初创企业的网点扩展到全国。《硅谷创新资本的秘密》一书形容，硅谷银行在美国和全世界创建了“硅谷风格的经济生态系统”。这家银行迅速扩张，1990年代就开始经营国际业务，承接美国创业者海外投资，或海外资本投资美国初创企业。
要知道，就连现在的世界500强思科公司，当年也是硅谷银行的客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硅谷银行挺过了互联网泡沫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尽管在互联网泡沫崩溃时有股价暴跌50%的经历，但硅谷银行还是咬牙坚持，哥们就是只投科技企业，“鸡蛋坚持放在一个篮子里”。国际金融危机期间，硅谷银行用了两年就偿还了政府救助。
硅谷银行的商业模式，不是看抵押品价值批额度，而是评估创业成功可行性。实际上相当于给风投和创业者牵线搭桥。风投可以把钱存在硅谷银行，然后贷给创业者。初创阶段的贷款者会把一定的股份给硅谷银行，一旦初创失败，硅谷银行可以卖这部分股份弥补投资损失。硅谷银行的贷款协议还规定，如果成功度过初创期，企业做大了也不能“忘本”，还得做硅谷银行的客户，在这里存钱，让初创的“资金池”越做越大。
2015年，硅谷银行号称服务美国65%的初创企业。这家银行以大胆创新为特征，是当时美国唯一一家投资主营虚拟货币公司的银行。怎么说呢？那时谁也看不出这家企业“印堂发黑”。
二
2022年，硅谷银行突然开始亏钱，亏的速度越来越快。到2022年12月31日，硅谷银行猛然发现，“持有到期债券”浮亏150亿美元。这里的重点是持有到期债券（HTM）。记住这个名字。下面我们慢慢研究这些是什么债券？为什么会“浮亏”？
这件事有很多因素，但归根结底都和硅谷银行的银行有关系。“银行的银行”是谁？那自然是相当于央行的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美联储为了刺激经济，降息、降准、购债，无上限量化宽松，“开直升机撒钱”。市场流动性是通过银行注入市场的，也就是说，硅谷银行在这一时期也积累了很多资本，而且不用或很少需要支付利息。
这个时候，美联储算错了一步棋：市场里有钱了未必就能刺激经济。经济大势不好，创业者和科技企业也开始观望。疫情最厉害时，西方企业刮起了汹涌的“倒闭潮”，其中不乏澳大利亚老牌航空运营商维珍航空、美国石油企业钻石近海钻探公司、新加坡原油交易巨头兴隆集团等。这个时候，你会创业吗？
也就是说，专注于初创企业的硅谷银行没啥客户了。事实上，在美联储大放水时期，美国股市疯涨，恰恰是因为钱根本就没有跑到实体企业口袋里，都填了华尔街的泡沫。
硅谷银行还算中规中矩，毕竟是服务初创企业的金融机构，没有在华尔街挥霍，而是大量买入一到五年期的国债。
重点来了，这些国债就是让硅谷银行亏钱的“持有到期债券（HTM）”。这些债券收益率百分之一点多，不高但没有风险，不过提前平仓不仅没收益，还得损失本金。这笔损失就是所谓“浮亏”。
当美国基准利率是零的时候，硅谷银行没有资金成本，把这笔钱稳稳放五年，赚点小收益，问题不大。不过，美联储从去年开始换了玩法。为了应对高通胀，人家开始掉头猛增基准利率，一年时间提到了4.5%-4.75%。这意味着硅谷银行资金成本蹭蹭往上蹿，赚的钱不够给人家储户付本息。
到这个时候，硅谷银行就只能寄希望于储户不会大规模提取存款。巧了，美国经济颓势导致科技企业开始裁员。2023年年初，谷歌、微软、亚马逊都开始万人规模裁员，规模较小的初创企业更是噤若寒蝉。又巧了，硅谷银行的客户不就是这些初创企业么。一头都来取钱，另一头“浮亏”，这怎么办？
对了，是不是有个东西叫银行准备金？叒巧了，美联储大放水的时候，顺便把准备金也给银行松绑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3月8日，硅谷银行为了回笼资金，“割肉”卖了一部分资产，亏了18亿美元。当天，听到风声的创业企业、风投机构纷纷要求提款，累积达420亿美元，是当时银行可用资本将近4倍。9日，硅谷银行挣扎了一下，尝试在市场融资22.5亿。但消息传出后，硅谷银行金融集团股票暴跌50%。然后就没有然后了……10日，先是股票停盘，然后银行被政府接管。
这速度，赶上李小龙踢腿了。关键是，人家练习踢腿过程其实你都看在眼里，就是没想到被踢到有这么疼。
三
从某种意义上看，硅谷银行挺冤的。
一家有50年历史的银行，还是硅谷创新资本的“秘密”，就是买了点无风险的国债，结果把自己整关门了。美联储这位爷，正常一呼一吸就算了，还大喘气，吸气吸得太猛，硅谷银行直接憋休克了等于是。
这帮银行家骂美联储有的是时间，但眼下的关键首先是保住别的银行。挤兑是有传染性的，既然硅谷银行有这个问题，那其他商业银行是不是也快顶不住了？
从数据上看，还真有可能。给硅谷银行做清算的美国联邦储蓄保险公司之前就发过警报，美联储把基准利率提高到现在这个份上，就是不想让大家好过。美国商业银行等金融机构手头“持有到期债券”形式的国债可能造成的亏损，加起来有6200亿美元。
其实，在硅谷银行关门前后，银门银行、签名银行等经营加密货币业务的银行关门。逻辑差不多，美国基准利率暴涨时，持有美元比持有数字资产更香。
现在，美国政府决定兜底，储户们可以取回所有存款，暂时避免了那些在硅谷银行存钱的初创企业大规模破产、裁员。不过，美国政府能兜多少家银行的底？用纳税人的钱救助科技企业会比2008年救助华尔街更道德一点吗？未来会怎么样？
市场上有人说这是又一次“雷曼时刻”。倒也未必。别的不说，雷曼兄弟的规模是硅谷银行的三倍多，债务杠杆率也比硅谷银行高。而且，硅谷银行主要影响科技产业，与雷曼兄弟倒台导致的金融整体性危机不太一样。另外两家涉及虚拟货币的银行关门的影响更小。
不过，话说回来，美联储“大喘气”，既然能够把科技企业搞成这样，谁知道下一个爆发危机的产业又是什么？从这个意义上看，硅谷银行关门产生的影响可能更加深远，是给美国实体经济亮起的红灯。考虑到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影响力，以及全球各国企业与美国的业务往来和资金关系，如果危机真的进一步放大，后果还真的挺可怕。
两年来，美联储急刹车、猛转弯的利率政策，怕是给美国实体经济搞出了内伤。按照经济学家的说法，美国现在的利率水平是“较强的抑制性水平”，也就是明显超过2.5%左右的中性利率，对经济活动产生明显抑制。
就像不少分析师说的，美联储之前流动性大放水没有节制，导致通胀在乌克兰危机之前就已经高企；如今又要用激进加息的办法掐住通胀的喉咙，就相当于“用一个错误纠正另一个错误”。的确，写在美联储本子上的任务只有稳定通胀和确保就业，但如果实体经济出现衰退甚至崩溃，这两个任务恐怕一个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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