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济高度全球化、科技革命迅猛发展、国际秩序重构加快的形势下,政治、军事手段越来越难以保障国家安全,而需要更多地利用经济手段来达到目的。日本作为资源匮乏、市场狭小的岛国,二战后其经济发展所必需的能源、原料等在很大程度上依存于国际市场,其对外政策的一个重要目标是维护自由贸易体制,以确保国内资源的稳定供给,并将国内生产的工业制品等销往海外。因此,“保障经济安全的战略思想和政策运作,早就贯穿于日本的整个发展过程”。
一、日本经济安全保障的理论逻辑与战后政策演变
经济实力是综合国力的基础。在全球化背景下,经济领域成为国际冲突的最前线,各国和地区将之作为国家安全保障的重要内容。运用经济手段保障国家安全的现象一直存在,19世纪初拿破仑入侵英国受阻,法国及其盟国采取禁止自英国进口和对英国出口食品等措施,成为早期实施经济安全保障的典型事例。
(一)“经济安全保障”的定义及相关理论逻辑
关于“经济安全保障”,至今没有一个明确而统一的定义,对其认识和理解的视角也多种多样,包括广义与狭义、经济与非经济、国内与国际、主观与客观、静态与动态等。日本学者高坂正尧就认为,安全保障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的安全保障是指军事安全,而广义的安全保障则包括经济安全。作为海洋国家,日本的经济安全保障至关重要,必须维护自由贸易体制。
依据政策方向,中村直贵将“经济安全保障”分为三类:“经济方略”(economic statecraft)、强化经济韧性和产业竞争力、强化和重构国际经济体系。
如何评析经济安全保障政策,始终是一个难点。由于不同国家对“经济安全保障”的理解不同,相关政策的性质、方向会存有差异,所以需要多维度地认识和评价各国的政策意图、目标、效果等。首先,经济安全保障问题很难体系化,而且一直存在“灰色地带”。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强化经济安全保障,实际上是调整政府对经济生活的介入与市场机制之间的组合比例,即相对增加了政府干预的成分。基于经济学基本理论,经济安全保障的范围过大,则意味着政府对经济活动的介入过多,会影响市场机制作用的发挥,不利于提高产业竞争力和促进经济增长。就如美国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所言,“政府干预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它会滋生浪费和无效率,这是事实”。
(二)战后日本经济安全保障政策演变
日本是较早关注经济与安全关系、探讨经济安全保障问题并运用经济手段保障安全的国家之一。二战后,日本作为战败国,受“和平宪法”制约,在制定和执行安全保障政策上需要“合规合法”。由于“日本的国防军备规模远不足以凭一国之力来保卫国家安全,无法实现充分的国防力量配置。只有与利益关系相似的国家相互依存、共同合作,才能保卫国家安全”
以20世纪70年代初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瓦解、石油危机爆发为契机,日本经济安全问题开始受到更多关注。在国际经济体系动摇、世界经济陷入低迷的情况下,美国的通商政策倾向从自由贸易转向“公正贸易”,要求日本等贸易对象在享受美国市场准入条件的同时,对美国也实行同样的开放措施,以促进其出口。与此同时,日本经济增速放缓,经济高速增长时期累积的公害等问题凸现,国际环境对日本有利的时期已经过去。“国际政治的变化令政治性考量和经济性考量、政治性行为和经济性行为的关联性复活”,
随着日本率先走出石油危机,其产业竞争力进一步增强,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基本实现了赶超欧美发达国家的目标。1983年日本《外交蓝皮书》宣称,“从经济方面看,日本已经实现了战后经济复兴,如今国民生产总值约占世界的1/10,经济大国地位已不可动摇。近年来,各国对日本应发挥政治作用的期待和认识越来越高”。
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冷战结束,传统意义上的军事威胁减少,核武器扩散、恐怖袭击等新的军事威胁以及环境变迁、难民移民、跨国犯罪等非军事威胁逐渐增多。同时,经济国际化的快速发展,使外部风险增大。在美国,经济安全从属于军事安全的政策发生转变,“经济方略”政策论日益发挥影响力。1993年,克林顿政府设立经济安全保障最高机构“国家经济会议”(NEC),与“国家安全保障会议”(NSC)处于同等规格。1994年,美国发布《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首次将经济安全列为国家安全战略的一大支柱,涉及提高美国竞争力、拓展国外市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亚太经济合作、乌拉圭回合谈判、能源安全等经济议题。
21世纪伊始,美国遭受“9·11恐怖袭击”,非传统安全问题越来越成为各国和地区面对的重大威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日渐融入国际经贸体系,2010年经济总量超过日本而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虽然日本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相对下降,但争当“正常国家”的意愿却更加强烈。2013年12月,日本“国家安全保障会议”(NSC)正式启动,由首相、内阁官房长官、外务大臣、防卫大臣组成“四大臣会议”,发挥中枢职能,拟定对外政策基本方向,决定国家安全政策,并颁布了首份“国家安全保障战略(NSS)草案”。2014年4月,日本内阁会议通过“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实质性地推动了日本武器装备及零部件出口。2015年9月,安倍政府强行通过“安全保障相关法案”,战后日本防守型安全保障政策发生重大变化,经济外交、经济安全保障政策亦显现出主动性,尤其在对外经贸领域。早在20世纪60年代,日本就提出过有关太平洋地区经济合作的构想。随着21世纪全球缔结自由贸易协定(FTA)及区域经济一体化潮流兴起,2002年10月日本外务省首次发布有关FTA/EPA
综上可见,日本在不同时期所面临的安全问题及政策思维有所不同,其经济安全保障政策是着眼于形势发展变化、基于自身状况的战略选择,并随着时代变迁而调整变化。
二、新形势下日本强化经济安全保障动向及趋势
历史和实践表明,每一次科学技术的重大进步、国际秩序的深刻变化,亦会给人类安全带来新的威胁。近年来,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席卷全球、大国实力对比变化、国际秩序重构加快、内外环境复杂多变的形势下,各国所面临的安全风险增多并以新的形式渗入。于是,包括日本在内的一些国家开始从安全保障的角度强化经济活动。
(一)日本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的背景
1.新科技革命下国家安全保障意涵延伸
随着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快速发展,产业链分工形态正在重塑,构成国家生存基础的领域不再限于传统的粮食、资源等,也包括特定制造能力、高新技术及太空、网络空间等领域,经济安全保障政策对象的产业范围扩大,国家积累财富的方式更加多样。与此同时,民用技术的国防作用日益受到重视,军用技术与民用技术融合加深,以人工智能为中心的数字技术被越来越多地应用于军事领域,经济与安全保障的结合趋于紧密。
面对如此变化的形势,日本开始重新审视国家安全保障的内涵,探讨更高层次的国家战略构想,调整安全保障相关政策及体系,尤其从经济方面寻求战略性地保障国家独立生存和进一步繁荣富裕。2020年4月,在日本国家安全保障局新设的“经济班”成立仪式上,时任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提道,“安全保障的内涵在向经济、技术等领域快速扩展,关于日本与世界的人员、物资、货币、数据移动,有必要从安全保障的视角合理进行制度设计”,
2.国际秩序变革下日本国家战略调整加快
二战后,日本经历了战败后的经济复兴、高速增长,在较短时间内跃升为世界经济强国。经济上的巨大成功使日本重拾自信,民族主义随之抬头,谋求政治大国地位、改变战败国形象、摆脱“战后体制”的声音渐长。1992年日本《外交蓝皮书》首次明确提出,日本要发挥与自身国力相符合的领导作用。1993年,著名政治家小泽一郎撰文呼吁,日本应改变“经济一流、政治三流”的状况,努力成为一个“正常国家”。此后,日本的这种战略诉求日趋强烈。
国际秩序变革是诱发国家经济与安全关系调整的一个主要因素,而保障经济安全则关涉国家战略全局。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科技革命、产业革命蓬勃兴起,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快速发展,使原有国际秩序动摇、地缘政治冲突加剧。日本国家战略进入重要的历史转折时期,其战略方针从战后和平主义转向“积极和平主义”,以“最终实现‘正常国家’目标,积极参与国际秩序构建,并在这一过程中完成其战后历史的蜕变”。为此,“日本调整国内体制,解除安全‘禁区’,实行积极外交、安全战略,加强日美同盟,构建新地缘政治联盟,主动参与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重构”。
3.新冠肺炎疫情下日本供应链风险凸显
供应链涉及商品开发、原材料和零部件筹措、生产、在库管理、配送、销售、消费等整个过程,直到商品最终到达消费者手中。供应链风险主要有几大类:其一,自然灾害、传染病等环境风险;其二,恐怖袭击、政局不稳等地缘政治风险;其三,经济危机、原材料价格波动等经济风险;其四,网络供给、体系障碍等技术风险。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大地震,同年下半年泰国遭受洪灾,曾一度导致日本部分产业供应链断裂,但很快得以恢复。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给全球产业供应链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病毒变异与疫情反复造成物流不畅甚至被阻断,供应链紊乱,众多国家和地区的生产、经济活动放缓,暴露出全球化背景下产业、经济对外依存的弊端。出于保障经济安全、提升产业竞争力的考虑,日本重新审视供应链问题,并着眼于促进本国产业布局的本土化、区域化和分散化,以增强日本经济韧性和自主可控性。
4.美欧主要国家纷纷强化经济安全保障
美国是较早重视经济安全保障的国家,日本在安全保障机构设置、政策、体系构建等方面经常效仿美国,其战后外交和安全保障政策的演变也深受美国影响。近年来,美国修订和出台了一系列有关经济安全保障的法规政策。2017年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8年8月通过《国防授权法》,其中包括《出口管理改革法》(ECRA)、《外国投资风险审查现代化法》(FIRRMA)。《国防授权法》规定:美国强化对新技术、支撑性基础技术的出口管理;对那些有可能控制美国企业的并购、决议权或代理权的获得等交易,必须进行事前申报;外国企业如果在美国对重要基础设施、技术、敏感个人信息等进行投资,有义务事前申报,并且事后干预范围扩大。2021年2月,拜登总统发布分期审查关键供应链及重点行业的行政命令,要求政府各部门在百日内提交有关美国半导体、医药品、大容量蓄电池、稀土等重要产品和原材料供应链风险及应对报告,在一年内提交有关防卫、信息通信技术、能源、运输、农作物和粮食等基础性领域风险应对方案。同年6月,美国参议院通过了《2021美国创新和竞争法案》,将对半导体、人工智能(AI)、5G通信等领域投入2000多亿美元补助。
欧洲也是日本重点关注的地区。2019年4月,欧洲投资规则生效,自2020年10月起适用于所有欧盟成员。到2020年度末,有19个欧盟成员国引入了投资筛选制度,法国也将AI、机器人、半导体等领域列为投资事前审查对象。2021年5月,欧盟发布新版《欧盟产业战略报告》,分析蓄电池、半导体等战略性产品和原材料对地区外的依存度。在欧盟5200个品类的进口产品中,有137个被认定为进口依存度高,其中34个被列为难以替代产品,包括能源相关原材料、化学品、医药品和原药等。
可见,美欧主要国家在扶持本国高科技竞争焦点领域的同时,也在收紧对外经贸政策,如限制高科技产品出口、加大对外资审查力度、减少关键产品和原材料进口依存度等。在这种形势下,日本也积极强化经济安全保障,并出现一些变化和动向。
(二)日本强化经济安全保障动向及趋势
世界正在“进入一个经济与安全保障紧密结合的‘经济安全保障’时代”
1.强化经济安全保障法规政策
外国直接投资尤其并购式投资,是获取技术的一个重要途径。2017年以来,在经济安全保障的名义下,日本不断修改和强化其管理贸易、投资的基本大法《外汇法》。例如,在飞机、武器装备、核相关等特定行业的基础上,追加了集成电路和半导体内存等制造业、软件开发、信息处理服务等领域;对上述领域的外国企业在日投资加强监管,要求其事先向日本政府申报并接受审查;提高在日投资获取股份的门槛,如果股权交易被认定为有可能危及国家安全,日本则有权要求投资方调整或中止交易。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与传染病相关的药品、医疗器械等也被纳入管控对象。修改后的《外汇法》还严格限制重要敏感技术、军事技术的外溢,对非法行为加大惩罚力度,罚款上限从之前的1000万日元提高至3000万日元。
此外,日本在2021年6月通过了《土地利用规制法案》,基于安全保障的考虑,将自卫队基地、核电站等周边设为“关注区域”,对外资购置“关注区域”的土地实行严格管控。为防止优良植物品种流向境外,日本修改和完善了《种苗法》。同时,日本政府有关部门相继强化经济安全保障政策,譬如经济产业省产业结构审议会发布的报告《经济产业政策的新机轴》就明确指出,日本“新的产业政策不同于传统的产业振兴和保护政策,也不同于相对减少政府参与的结构改革,而是面向解决未来社会经济问题的关键技术领域、战略物资、规则和制度,聚焦于气候变化对策、经济安全保障、缩小差距等”。
2.健全完善经济安全保障职能
日本政府各部门纷纷健全和强化经济安全保障职能。2019年6月,经产省新设“经济安全保障室”,制定和协调有关政策。同年10月,外务省综合外交政策局将原来的宇宙网络攻击政策室、海上安全保障政策室、国际和平合作室进行重组,新成立了安全保障政策课题室、宇宙海洋安全保障政策室、国际和平安全保障合作室,负责应对新时期的经济、技术、网络攻击等安全保障课题。据相关媒体报道,文部科学省和公安调查厅也在研究设立有关经济安全保障的新组织和新岗位。
尤为令人关注的是,2020年4月,日本国家安全保障局新设“经济班”,其人员主要来自经产省、财务省、外务省、总务省,这有利于打破政府部门间的隔离,促进各部门在经济安全保障领域的沟通与协作。“经济班”负责统筹和部署与经济安全保障相关的重大政策、管理网络安全、知识产权及应对疫情等,并筹划和草拟首部《国家经济安全保障战略》。日本还计划从厚生劳动省、农林水产省等部门抽调人员,继续扩充“经济班”力量,进一步强化粮食、海洋等安全保障。随着2021年10月新首相岸田文雄组阁,日本首次设置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一职,再次显示了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的战略意向。
3.大力培育和管控敏感核心技术
科学技术是重要的国家安全资产,也是各国经济安全保障施策的重点领域。面对新形势,日本政府积极促进高新技术研发,加大资金投入。2021年3月,日本内阁会议讨论通过了《第六期科技创新基本计划(2021—2025年度)》,未来五年政府计划投入的研发经费为30万亿日元,如果加上民间研发支出,总额将达到120万亿日元。
为提升军用技术研发效率,自2015年起,日本防卫省引入安全技术研究促进制度,资助大学、研究机构、企业等研发可供军用的人工智能、通信等高新技术。在首次应征的109件基础性课题中,东京工业大学、神奈川工科大学、理化学研究所、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富士通、松下等九家日本机构和企业中标。
4.产业政策强调“战略自主性”和“不可或缺性”
战略物资以及能源(包括电力)、通信、交通、粮食、医疗、金融、物流等“战略性基础产业”
在紧急物资、稀有金属、能源等方面,日本很大程度上依靠海外供给。以稀土为例,中国是世界最大稀土产地,长期以来日本稀土进口的对华依存度较高。2006年中国实施“十一五”规划,明确提出加强对稀土等稀有金属的保护。基于保障国家安全的角度,日本开始有意减少对华稀土依赖。2009 年7月,日本经产省出台“稀有金属保障战略”,提出促进海底稀土等资源开采、海外资源开发、回收利用、替代材料开发和储备等措施。
供应链正常运行是产业、经济稳定发展的基础条件。2018年,中美发生贸易摩擦后,双方采取的追加关税措施波及日本企业。中国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日本对华贸易约占其对外贸易的1/5,汽车相关产品、防护用品等自中国进口的占比更高,如日本进口的汽车零部件中有超过1/3来自中国,进口的口罩中有3/4以上来自中国。
5.与美国等“志同道合国”加强协作
当代国际规则大多由美国等西方国家主导和制定。日本将欧美等国家视为具有共同价值观的“志同道合国”。2020年7月,日本内阁会议讨论通过《经济与财政运营改革基本方针》,提出促进供应链多元化,与“志同道合国”加强合作,推动形成符合日本国家利益的国际规则,以保障国家经济安全。日美同盟是战后日本外交、安全保障的基轴,新形势下这一政策着力点没有改变。安倍二度执政时期,日本在导弹防御、弹道导弹拦截、F-35战斗机等项目上与美国进行军事合作,在经济上与美国签署了日美贸易协定等。2019年底,日美等42个《瓦森纳协定》成员国达成一致,将可用于军事目的的半导体基板制造和用于网络攻击的军事软件技术等纳为出口管制对象。2021年4月,时任首相菅义伟访美期间,日美首脑就关键技术、半导体供应链合作等达成协议,宣布将共同投资45亿美元加强数字领域合作。
不仅如此,日本与美国还积极推动日美印澳四国战略互动,试图利用这一平台围堵和打压中国。2021年3月,在由日美印澳四国组成的“四方安全对话”(QUAD)首次举行的线上领导人峰会上,菅义伟点名批评中国,对新出台的《中国海警法》以及涉港、涉疆等中国内政问题表达了关切,会后的联合声明中涉及的海洋安全保障、自由航行、人权、法治等内容实际上也指向了中国。2021年9月,在日美印澳“四方安全对话”首次线下领导人峰会上,日本与美印澳三国在网络安全、5G应用、空间技术、合成生物学、基因组测序和生物制造等高科技领域达成合作协议,呈现共同加速发展高新技术、遏制中国发展的态势。日美印澳合作机制的强化态势,不仅导致四国与中国的关系紧张,也不利于地区的稳定与发展。
三、日本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的影响
近年来,日本不断强化经济安全保障,谋求科技优势,维持产业竞争力,增强经济自主性,并通过与欧美等国家加强合作参与和引领国际规则、国际秩序重塑,以提升自身的存在感。这些趋向会给日本带来一些影响,也会波及相关国家以及地区乃至世界的发展。
其一,维护日本国家利益,加快推进国家战略。
保障国家安全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国家战略目标,而确保国家利益是实现国家战略目标的衡量基准。根据日本官方文件
在逆全球化思潮涌动、贸易保护主义升温、大国博弈加剧的背景下,民族主义对政治的影响越来越大。安倍晋三二度执政后,公开提出“积极和平主义”国家战略方针。日本正在为摆脱“战后体制”及其影响采取更为主动的外交政策及对外战略,谋求国家独立性。修改“和平宪法”是新时期日本重要的战略目标,安倍内阁时期日本就已加快推动扩军修宪。在中美博弈叠加新冠肺炎疫情之下,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变革提速,日本也加快推进国家战略调整。岸田文雄首相一上任就将强化经济安全保障作为政府要务之一,并试图增加国防支出,推动修宪进程,寻求在国际新秩序塑造中获取战略主动性。
其二,增强日本经济韧性,抵御风险和不确定性。
在经济数字化转型加快、军民技术融合加深、国家战略调整提速、供应链风险凸显的背景下,日本通过资源配置功能调整国家安全保障对策,尤其注重从经济方面寻求战略性提升风险应对能力,以减少外部冲击、保持经济社会稳定发展。鉴于科技竞争力是经济、政治、军事安全领域竞争的关键,也是引发国际摩擦的重要因素,日本积极促进高新技术研发的同时,陆续出台了一些措施以防止敏感技术外溢,其目的在于保持日本在全球的技术优势和产业竞争力。
对于那些发展经济所必需的资源、供应链等要害环节,日本官方较具代表性的观点认为,“一要储备,二要构筑与同盟国之间的供应链。尽量减少日本与非同盟国之间的供应链依存,如果必须与这些国家组建供应链的话,尽可能开发相关替代品”。
其三,参与和引领规则重塑,提升地区及国际存在感。
掌握国际规则制定权,可扩大国家利益空间,推动全球竞争版图朝着有利于本国利益的方向转变。这比单纯的经济贸易增长更加重要,也是衡量强国地位的一个主要标志。历史上每一次国际秩序的重大变革,都会引发有关国际规则的激烈竞争。在百年变局下,日本对外战略“在倡导以规则为基础的可持续发展的同时,通过国际合作建立危机管理体制、与‘志同道合国’加强协作,促进经济安全保障合作,以此作为两个轮子,引领未来国际秩序的形成”。
推进FTA/EPA战略、区域经济一体化及全球治理,是日本参与国际经贸规则形成的重要表现。截至2021年3月,日本已生效和签署的FTA/EPA共21个,覆盖其对外贸易的80.4%。
其四,降低对华经贸依存度,制衡并削弱中国影响力。
继特朗普之后,拜登政府对华继续实施打压和遏制政策。2021年3月,美国公布《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指针(暂定版)》,将中国视为“唯一能够通过经济、外交、军事、技术力量来持续挑战稳定、开放的国际体系的竞争对手”。
在供应链重构方面,日本与东盟于2020年7月达成“经济复苏行动计划”,2021年4月与澳大利亚、印度宣布启动“供应链弹性倡议”(SCRI),均涉及地区供应链问题。在2021年9月召开的日美印澳“四方安全对话”峰会上,很多议题都与中国密切相关,如启动半导体供应链计划、确保半导体及其重要部件的供应链安全、联手打造稀土供应链等,虽未明确针对中国,但实际上对中国的影响最大,很可能会弱化中国在相关领域的地位并延缓发展进程。在网络建设、数字经济转型等方面,日本还积极援助东南亚等国家,以防止中国将强有力的政府领导与产业竞争优势相结合、对外输出“中国标准”和“中国模式”,从而削弱日本在该地区的存在感。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在对华政策上也有区别于美国的一面。日本著名外交政策专家船桥洋一认为,要促使中美竞争而不是对抗,现在日本与中国相处的最佳方式是将之作为“普通的友人”。
其五,加剧大国竞争与矛盾,引发地区及国际局势紧张。
由于发展军事力量受限,战后日本一直重视产业技术的军民融合,民间企业掌握了大量可转化为军用的技术,日本的这些技术很多也被美国用于国防领域。20世纪70年代,日本的电子技术在国际市场便形成竞争力,80年代初其半导体存储器DRAM在全球的市场份额超过美国而居世界首位,到1986年这一份额高达约80%,
鉴于上述情况,加之科技的迅猛发展使民用技术与军用技术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强化经济安全保障、扩大保障对象的范围,会导致相关政策出现随意性倾向,使经济问题政治化进而引发纠纷。不仅如此,在国家经济安全保障的名义下,日本可以更加灵活地运用ODA等经济外交工具及经济制裁等手段,将民用技术更多地运用于军事领域,增强日本的防卫力量。这会破坏国家之间的政治互信,加剧大国军备竞赛,使地区和国际安全形势趋于动荡复杂。
其六,有悖于市场经济和自由贸易原则,影响企业效率且易形成利益集团。
从长期来看,政府以安全保障名义调整政策、制度,强化对经济活动的审查和干预,会扭曲市场行为,降低对外开放程度及经济运行效率,也会给正常的科技经贸往来增添壁垒,弱化本国的营商环境,影响外资、人才的流入。在中美竞争长期化、新冠肺炎疫情持续、主要国家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的形势下,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变局更加复杂,市场、技术的可获得性减弱,以往那种生产中心相对集中在少数地区、效率优先的经营方式正在发生变化。在产业布局中,成本因素的分量下降,而兼顾成本与产业安全的考量因素上升,这对市场效率及国际经贸体系会产生负面影响。
以安全保障为由扩大对贸易、投资、技术等的监管范围,强化产业、经济“自主性”,实际上是推行带有保护色彩的产业政策。一些产品和技术成为被限制或制裁的对象,相关企业也会被迫调整经营策略,比如,对于半导体芯片等供给短缺或存在供给风险的零部件,需要保持一定库存和供应链多元化。这会加大企业运营成本,最终将其转嫁给消费者,同时也容易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挑战现有市场秩序和监管。就如经济学家加里·贝克(Gary S.Becker)所言,“当经济问题必须从政治角度来做决定的时候,通常消费者的利益会被忽视,而只顾及劳工及厂商等特殊团体的利益”。
综上可见,日本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的根本目的,在于获取国家利益、实现国家战略目标。无论今后日本政局如何变化,在大国科技竞争日益激烈、国际秩序重构加速、中国发展势头不可阻挡、日本谋求国家存在感和独立性的社会思潮升温的形势下,强化经济安全保障是日本未来发展的一大趋向。
注释
1顾海兵等:《日本的国家经济安全:经验与借鉴》,《山东社会科学》2007年第4期,第60页。
2荒井寿光⌜経済安全保障が弱すぎる日本⌟、论座(朝日新聞社の言论サイト)、https://webronza.asahi.com/business/articles/2020010700002.html?page=1[2021-11-05]。
3村山裕三⌜経済安全保障を考える—技术政策の視焘から—⌟、経済产业研究所、https://www.rieti.go.jp/jp/papers/journal/0404/bs01.html[2021-10-22]。
4崔健:《日本经济安全保障理论辨析》,《东北亚论坛》2006年第4期,第103页。
5村山裕三⌜経済安全保障を考える—技术政策の視焘から—⌟、経済产业研究所、https://www.rieti.go.jp/jp/papers/journal/0404/bs01.html[2021-10-22]。
6中村直貴⌜経済安全保障—概念の再定义と一貫した政策侉系の構築に向けて—⌟、『立法と调査』2020年10月吖、118頁、119頁、131頁。
7何维达等:《全球化背景下国家产业安全与经济增长》,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年,第10页。
8村山裕三⌜日本の『戦略的不可欠性』を活かせ⌟、『Voice』2021年2月号、46頁。
9加利·克莱德·霍夫鲍尔、杰弗里·J.莫斯特、金伯莉·安·艾略特:《反思经济制裁》,杜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86页。
10斯蒂格利茨:《政府为什么干预经济:政府在市场经济中的角色》,郑秉文译,北京:中国物资出版社,1998年,第97页。
11吉田茂:《世界和日本》,袁雅琼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17页。
12高坂正尧:《文明衰亡论》,周俊宇译,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3年,第211页。
13経済产业省資源エネルギー庋『令和元年度エネルギーに関する年次报告』(エネルギー白書 2020)、日经印刷出版社、2020年、106頁。
14外务省『外交青書 1983年版』、⌜第1章我が外交の基本的课题⌟、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1983/s58-contents.htm[2021-11-19]。
15王维之:《日本的经济安全保障政策》,《亚太经济》1986年第1期,第21—22页。
16⌜『新経済社会7か年计画』について⌟、1979年8月10日、http://www.ipss.go.jp/publication/j/shiryou/no.13/data/shiryou/souron/8.pdf[2021-10-25]。
17外务省『外交青書 1981年版』、⌜第2章わが外交の基本的课题⌟、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1981/s56-contents.htm[2021-11-19]。
18The White House,“A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Engagement and Enlargement”,Historical Office,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Defence,July 1994,pp.15-7.
19長谷川将规⌜経済制裁をめぐる4つの問い⌟、『湘南工科大学纪要』第52巻第1号、2018年2月、103—104頁。
20文部科学省『平成7年版科学技术白書』、https://warp.ndl.go.jp/info:ndljp/pid/11293659/www.mext.go.jp/b_menu/hakusho/html/hpaa199501/index.html[2021-10-27]。
21日本强调缔结高质量、内容广泛的FTA,称之为“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EPA)。根据日本外务省的定义,EPA是指“在特定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国家之间,以促进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取消国内限制及协调各种经济制度、加强广泛经济联系为目的的协定”。
22ジェトロ『世界貿易投資报告 2011年版』、ジェトロ海外调査部出版、2011年、55頁。
23⌜国家安全保障局に『経済班』设置⌟、NHK、2020年4月6日、https://www.nhk.or.jp/politics/articles/statement/33202.html[2021-11-10]。
24中村直貴⌜経済安全保障—概念の再定义と一貫した政策侉系の構築に向けて—⌟、『立法と調査』2020年10月号、119頁。
25孙承:《日本国家战略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10—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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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経済安全保障』時代に胜つ日本⌟、『Voice』2020年6月号、53頁。
29⌜座談会·対談:世界の政治経済·安全保障环境を俯瞰する⌟、『経団连』2020年1月号、8頁。
30⌜バイデン政権『経済安全保障の時代』を読み解く—東大佐桥亮准教授が语る米中対立の最新事情—⌟、『東洋経済』2021年6月14日、https://toyokeizai.net/articles/-/433637[2021-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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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経済产业省貿易管理部⌜安全保障貿易に係る机微技术管理ガイダンス(大学·研究机関用)第三版⌟、2017年10月、https://www.meti.go.jp/policy/anpo/law_document/tutatu/t07sonota/t07sonota_jishukanri03.pdf[2021-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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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甘利明が語るどうする日本の経済安全保障⌟、『世界経済評论』2021年5·6月号、9頁。
41経済产业省通商政策局·貿易経済協力局⌜コロナ危机を踏まえた今後の対外経済政策のあり方について⌟、2020年5月、https://www.meti.go.jp/shingikai/sankoshin/tsusho_boeki/pdf/007_02_00.pdf[2021-11-18]。
42⌜座谈会·対談:世界の政治経済·安全保障環境を俯瞰する⌟、『経団连』2020年1月号、12頁。
43外务省⌜我が国の経済连攉協定(EPA/FTA)等の取组⌟、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000490260.pdf[2021-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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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バイデン政榷『経済安全保障の時代』を読み解く—東大佐橋亮准教授が語る米中対立の最新事情—⌟、『東洋経済』2021年6月14日、https://toyokeizai.net/articles/-/433637[2021-10-25]。
46村山裕三⌜日本の『戦略的不可欠性』を活かせ⌟、『Voice』2021年2月号、51頁。
47國分俊史⌜安全保障経済政策の确立急务⌟、『金融ファクシミリ新聞』2019年5月13日、https://www.fn-group.jp/933/[2021-11-12]。
48船橋洋一⌜地経学の時代—米中『新冷戦』と日本の戦略—⌟、2020年6月19日、https://www5.cao.go.jp/keizai1/kokusai_seikei/20200619/shiryou2.pdf[2021-11-18]。
49経済同友会⌜强靭な経済安全保障の確立に向けて—地経学の時代に日本が取るべき針路とは—⌟、2021年4月21日、https://www.doyukai.or.jp/policyproposals/uploads/docs/210421a.pdf[2021-10-27]。
50西村吉雄:《日本电子产业兴衰录》,侯秀娟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6年,第82页。
51加里·贝克、吉蒂·贝克:《生活中的经济学》,薛迪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年,第2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