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一列从浙江温州出发的高铁缓缓驶入站台。在上海公安民警押解下，17名参与新型信用卡诈骗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从车厢里走出。
至此，上海市公安局黄浦分局侦办的全国首例利用信用卡非法套现、采取虚假报案等方式骗取赔退款的复合型诈骗案，成功告破。
历时半年，由一起保险诈骗案入手，黄浦警方追查深挖出一个横跨辽宁、浙江、湖南、安徽等12个省市的新型信用卡诈骗团伙，共抓获犯罪嫌疑人46名。据悉，该犯罪团伙利用POS机进行虚假交易、非法套现9700余万元，同时通过虚假报案、否认交易等方式，骗取银行、保险公司、第三方支付等金融机构赔退款300余万元，总案值逾亿元。
这起案件中，除了传统的利用信用卡和POS机进行非法套现的诈骗手法外，犯罪团伙还通过购买“失卡保险”、虚假报案等方式，骗取银行和保险公司的退赔款。
在业内人士看来，这起案件也给银行、保险公司及第三方支付等金融机构的风险管理敲响警钟。其中，主要涉及商户管理、用户否认交易及退赔规则的完善等问题。只有加强监管、补上漏洞，才能进一步杜绝涉信用卡诈骗的发生，维护各方面的财产安全。
信用卡被“盗刷”背后有蹊跷
今年1月，男子林某向黄浦公安分局报案，称其名下的4张信用卡遗失后，在异地遭他人盗刷消费9.8万元。
蹊跷的是，林某的4张信用卡在“遗失”前，均存在主动取消信用卡交易密码、临时提升信用卡额度及向保险公司购买信用卡“失卡保险”等行为。更巧的是，这些信用卡均在同一时间和地点被人刷卡消费。而林某本人对“信用卡遗失后被盗刷”的经过却含糊其辞，言语前后矛盾。这些异常情况，引起了办案民警的警觉。
通过深入查证，民警判断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信用卡被盗刷案，种种迹象表明，背后是有预谋的通过否认信用卡交易、采取虚假报案方式骗取保险公司赔款的新型诈骗案件。
做贼心虚的林某最终交代了与魏某合谋诈骗的事实。林某称，他在网上认识了魏某，在对方教授下，办理了多家银行信用卡并申请了“失卡保险”。随后，他将自己名下的信用卡快递给在异地的魏某，由魏某在POS机上进行非法套现，林某则进行虚假报案，以共同骗取保险公司的失卡保险理赔金。
通过对这起案件的既有线索进行梳理，今年4月，一个有组织有分工的专业犯罪团伙浮现在警方面前。这个团伙以魏某、徐某、王某等人为首，利用信用卡管理规则存在的漏洞，通过虚假报案、否认交易等方式，非法套现并骗取金融机构赔退款。
同时，警方运用警银联动机制和第三方支付公司快速协查机制，结合该犯罪团伙作案特点及手法，对以魏某为首的团伙组织架构进行全面查证，分别锁定了团伙中使用他人信用卡进行套现的非法经营嫌疑人、骗取保险公司赔款的嫌疑人、骗取银行信用卡止付退款的嫌疑人共计46人。
全国首例复合型信用卡诈骗
这些犯罪嫌疑人遍布全国12个省市。综合分析研判案件中的资金流、通讯流等线索，警方一一查明了嫌疑人的真实身份和居住地等信息。
今年5月8日，黄浦公安分局派出工作组赶赴辽宁，与当地警方展开联合侦查。经过两天的走访排摸，明确嫌疑人的居住地址后，于5月9日组织警力赴大连、沈阳两地开展第一次集中收网行动，对该犯罪团伙中1名非法套现嫌疑人及12名虚假报案的持卡人进行集中抓捕。
6月2日，黄浦警方又赴浙江、湖南、安徽等地开展第二次集中收网行动，成功将该犯罪团伙一网打尽，抓获魏某、徐某、王某等33名犯罪嫌疑人。目前，46名犯罪嫌疑人均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经查，以魏某、徐某、王某为首的犯罪团伙在多个第三方支付平台申请了POS机并注册商户，通过朋友介绍、社交软件聊天等方式，招揽有套现需求的信用卡持卡人，虚构交易，进行异地套现。魏某等人则从中按比例收取套现费用。
此外，魏某等人还与部分持卡人合谋，由持卡人向银行或者保险公司申请盗刷赔付保险后，进行异地非法套现，再由持卡人向公安机关虚报信用卡被盗刷的情况，以骗取信用卡发卡行止付退款和保险公司理赔款。魏某等人则与持卡人按比例进行分赃。
“被抓获的信用卡持卡人均有在当地公安机关报失信用卡被盗刷的报案记录。”上海市公安局黄浦分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郭承华说，一边是持卡人在异地虚假报案，一边是商户进行非法套现，这是全新的复合型信用卡诈骗手法。实际上，魏某等人原先曾在银行工作，对信用卡的赔付规则了如指掌，也发现了规则的漏洞，受利益诱惑最终走上违法犯罪道路。
这一案件涉及多种违法犯罪手段，不同分工的团伙成员，涉嫌的犯罪行为也不同。部分已购买失卡保障的信用卡持卡人，最终由保险公司进行赔付，已涉嫌保险诈骗；另一部分未购买信用卡失卡保险的持卡人，由银行对该笔非法套现进行了止付退款，涉嫌合同诈骗；魏某等人使用他人信用卡进行非法套现，金额巨大，涉嫌非法经营。
据悉，今年以来，上海警方已经破获各类银行卡犯罪案件60余起。针对办案过程中发现的风险和漏洞，警方已加强与金融部门及第三方支付平台的协作，第一时间提出行业预警，指导金融机构在提供便捷服务的同时提升安全防范意识。
历时半年
从发现线索到捣毁完整的犯罪团伙
上海警方的足迹跨越全国12个省市
今年5月，记者跟随黄浦公安分局工作组奔赴千里之外的大连，对涉案嫌疑人进行跨省抓捕。4天的随警采访经历，让记者看到民警办案过程中不为人知的跌宕起伏。
用猎人般眼光搜寻可疑车辆
这是一次疫情防控下特殊的采访经历，差点无法成行。5月初，上海疫情防控已进入常态化，东北疫情倏然严峻，给随警采访增加许多不确定性。
5月6日10时，黄浦公安分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郭承华带着工作组飞往大连。次日一早，他带队前往沈阳，留在大连的工作组由黄浦经侦支队探长袁寅负责。
5月7日15时，大连工作组首次召开案情分析会。跟影视剧中正式、严肃的场景不同，十来个人聚在袁寅房间里，床上、窗沿边、桌上，坐着靠着，部署排摸蹲点工作。按照先期侦查到的地址，工作组兵分两路，准备到嫌疑人可能在的几个居民小区摸查线索。“大家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暴露。”
记者跟随瑞金二路派出所办案执法队民警唐佳侯、徐靓和董佳翔，前往嫌疑人孙某华在大连市金州区的暂住地之一进行排摸。“疫情防控还没结束，万一小区不让进怎么办？”路上，民警讨论着各种预案：化妆成快递员、联系中介带看房……好在，目标小区已解除严格的防控，保安没有多问就放行了车辆。
“大家记下车牌，看看小区里有没有这辆车。”以车代人，是民警走访排摸时常用的方式，通过车辆来锁定嫌疑人的位置。老唐开车，徐靓和董佳翔走路。在陌生的城市，他们用猎人一样的眼光巡视着一切可疑车辆和人员。然而，整个小区绕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目标车辆。失落，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们去楼里看看。”就在大家准备离开小区时，刚回到车内的徐靓和董佳翔又下车了。约莫10分钟，他们回到车上，眉宇间透着些许兴奋：“在83号楼11层一家门外，我们发现一个被拆开的快递盒，收件人正是孙某华。这个人的位置，确定了。”
“你们怎么想到去翻快递的？”看到记者惊讶的表情，董佳翔有些得意：“我们不仅翻了快递，还看了信箱和电表，在门口听里面有没有人活动的声音……运用多种手段寻找线索，这是我们侦查工作的常态。”
寻找藏在城中村的“别墅”
“外出抓捕工作必须谨小慎微，困难重重，有时候运气很重要。”出发前，资深侦查员夏峰给大家提前作了铺垫。
按照部署，记者又跟随老唐他们前往下一个排摸点：嫌疑人孙某艳所在的大连市甘井子区革镇堡街道。前期侦查线索显示，孙某艳居住在中革街某园区的别墅内。
别墅，听起来很高大上，但现实却大相径庭。眼前的园区有多处待拆迁地，房屋多为老破小，坑坑洼洼的土路，完全找不见别墅的影子。原本精确指路的手机导航，到这也失去了方向，把老唐导向了一条断头路。我们沿着小镇兜了几圈，问了路人，都没有听说过园区里有别墅。
18时30分，天色渐暗，大家打算绕去属地派出所打听。根据当地派出所提供的线索，老唐在一个待拆迁的城中村边上停下车。城中村被金属挡板围得严严实实，出入口只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洞。钻过这个洞，里面是一片棚户区，像个迷宫。一番打听，仍没有人知道“别墅”在哪，也没人认识孙某艳。
“前面好像有条路，我绕进去再探探。”车子驶入了一条岔路，全是上坡的路，路旁是一片空旷的拆迁地。路旁没有路灯，老唐打开远光灯，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路中的石块，“前面有几处厂房，样子蛮新的。”
车停在半坡上，徐靓和董佳翔下车，打开手机的电筒，往深处探了探。“也许当地人就把这些房子叫作别墅吧，但是都没有门牌号。今天恐怕确定不了了。”徐靓回到车里，叹了口气。
见两位年轻民警有些沮丧，老唐安慰道，“明天我们联系一下当地的快递公司，看他们日常如何投递此处的快递，他们最熟悉这里的路线。”
原定5月9日展开收网，留给工作组的时间不多了。5月8日下午，完成上午的排摸后，工作组再次聚集在袁寅房间，决定在抓捕前，进行最后一次摸排，并初步制定次日的抓捕计划。老唐借酒店的袅娜的荷花造型修饰画当地图，复盘前一天在革镇堡的排摸情况。“今天再走一遍看看。”
老唐巧借荷花图案，复盘前一天排查时遇到的曲折地形
大雨如注。当天20时许，郭承华成功完成沈阳的抓捕任务，带队员赶回大连。他和老唐等人又冒着大雨再次赶到革镇堡，终于在城中村的山坡深处锁定那栋“别墅”。
雨夜排摸，终于找到那栋神秘的“别墅”
见诸报端，只是“走访排摸”四个简短的汉字，这背后蕴藏着无数公安民警付出的汗水和努力，也有不为人知的意外和惊喜。
抓捕收网那一刻平静又紧张
所有的走访排摸、计划部署，都是为了抓捕收网的那一刻。
5月9日5时30分，天才蒙蒙亮，所有民警都已整装待发。
行动分工在凌晨部署完成，分三路抓捕6名嫌疑人。早上6时15分，记者跟随由三名上海公安民警和两名大连公安民警组成的抓捕组开始行动。经过3天详实的排摸和周密的计划，抓捕行动格外顺利，甚至平静得出人意料。
记者跟访的抓捕现场格外平静
在保安带领下进入楼栋，坐电梯到7楼，敲门。开门的是嫌疑人赵某艳的丈夫。“我们是公安的，请你妻子配合我们调查一个事情。”睡眼惺忪的赵某艳在女民警的叮嘱下，穿上外套，把信用卡和手机交给民警。半小时后，赵某艳被带至当地公安的执法中心进行初步审讯。
“幸运女神并没有眷顾所有人。”郭承华带队的行动组就遇到了“意外”。6时45分，他带着10余名民警包围那座“别墅”，防止嫌疑人脱逃。可住在别墅一楼的保姆许是听见什么声响，打开窗子查看室外情况。郭承华当机立断下令“行动”。接下来的行动很顺利。不到5分钟，就在别墅二楼发现位于抓捕名单上的3名嫌疑人及1名关联人员。
行动组翻围栏进入小院
随后，民警在屋内搜索相关证据，很快就在一个房间内翻出两本厚厚的银行卡，以及数台POS机。“知道我们为什么上门吗？说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民警问道。“我不住在这里，只是来做客的。”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还狡辩，并谎称自己是“做金融工作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老实交代。”
眼见被民警识破，这名嫌疑人李某波只能承认，自己是贩卖POS机的代理商。而那两本厚厚的银行卡收纳本，一打开，只有寥寥数张是几名嫌疑人名下的，更多的是一些无关人士的姓名。
最后一路的抓捕行动也在当天上午10时顺利完成。但对于黄浦警方工作组来说，更重要的工作才刚开始。在大连，民警对犯罪嫌疑人的初审持续到次日凌晨2时许。匆匆回到驻点，准备嫌疑人的押送工作。5月10日8时许，近20位民警已经押送犯罪嫌疑人坐上回沪列车。11个小时抵沪后，经侦民警又展开进一步审讯。
在袁寅看来，如此紧锣密鼓的工作节奏已是日常。“在大连那3天，我一共才睡了7个小时左右。其他还好，就是发际线越来越高了。”
来源：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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