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狱龟鉴》中国古代一部著名的案例汇编,宋代郑克编著。又名《决狱龟鉴》。原书20卷。旧传诸本大都有缺佚,仅明代《永乐大典》载有全书,但各卷界限已不可考。清代收入《四库全书》时,曾加以校订,重新整理,分为8卷。
《折狱龟鉴》又名《决狱龟鉴》是南宋郑克所著。关于郑克的生平,《宋史》无传。据宋人万桂荣《棠阴比事序》、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记载,以及清人朱绪曾所作考证,也只知道他是开封人,字武子,一字克明。宣和六年中进士,南宋初曾以迪功郎任建康府上元县尉,后以承直郎任湖南提刑司干官。
该书提出了“情迹论”,情指案情真相,迹指痕迹、物证,主张通过物证来推断案情真相。“情迹论”是物证理论出现的标志。
《折狱龟鉴》是在五代和凝父子的《疑狱集》的基础上而成,宋末元初时人刘埙的《隐居通议》记载:“高宗绍兴三年(1133),降诏恤刑,戒饬中外,俾务哀矜。”郑克“因阅和凝《疑狱集》,嘉其用心,乃分类其事,……易旧名曰《折狱龟鉴》。”本书分为20卷,分释冤、辩诬、鞫情、议罪、宥过、惩恶、察奸、擿奸、察慝、证慝、钩慝、察盗、迹盗、谲盗、察贼、迹贼、谲贼、严明、矜谨,276条,收集各类案例故事395则,并附以作者的论断。
《折狱龟鉴》中国古代一部著名的案例汇编,宋代郑克编著。又名《决狱龟鉴》。原书20卷。旧传诸本大都有缺佚,仅明代《永乐大典》载有全书,但各卷界限已不可考。清代收入《四库全书》时,曾加以校订,重新整理,分为8卷。该书以五代和凝、和父子所著《疑狱集》的全部案例为基础,逐条增补,合共276条,395例,分为释冤(上、下)、辨诬、鞫情、议罪、宥过、惩恶、察奸、核奸、擿奸、察慝、证慝、钩慝、察盗、迹盗、谲盗、察贼、迹贼、谲贼、严明、矜谨等20类。前 6类是全书的正篇,其余有关奸、慝、盗、贼的12类属于副篇,分论惩恶的各个方面;最后两类带有结论性质。编者通过对各个案例的分析和评论,就历史上有关决疑断狱和司法检验的各种经验教训,作了言简意赅的介绍。编者主张“明慎用刑”,从“矜恕”出发,按照人情事理分析和推究案情,严防枉滥,反对“深文峻法,务为苛刻”的刑法思想。该书不受“正史”的局限,旁搜博采,取材范围广泛,不免有琐细、猥杂之病。特别是包含了不少迷信落后意识,如宣扬封建伦理道德,鼓吹因果报应和卜筮怪异等,是其一大缺点。但是它在了解和研究社会风物人情、开阔眼界以及启发人们思考等方面,又有独到之处。此书的很论断,基本上符合客观实际和朴素辩证法要求,因此是了解和研究中国古代司法实际的一种重要参考材料。此书自清代以来,有多种印本。清代胡文炳又辑《折狱龟鉴补》一书,于光绪四年(1878)刻行。
《折狱龟鉴》,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马端临《文献通考》俱作《折狱龟鉴》,盖同书而异名。大旨以五代和凝父子的《疑狱集》未臻详尽,因采集旧文,补充所缺。至于本书成于何时,根据跋语和序言所说情况,以及按语中补录有宋徽宗大观、政和(1107-1117)年间故事的事实,可以推知,当系成书、刊印于南宋初年。
《折狱龟鉴》所辑的故事多见正史,有些则出于墓志或小说,但文字上均有改动,甚至情节上也不尽相同,带有明显的再创作色彩,如刘崇龟的辨刀获盗,就是突出的例子。实际上,此书是郑克取材于旧籍所写的案例故事集。
所以《折狱龟鉴》虽以《疑狱集》为基础,但复采摭旧文,广增条目,附益宋事,每条又加以论断、评述,元远为宏博精深。《郡斋读书志》称其“依刘向《晏子春秋》,举其纲要为之目录,体例井然”。《四库提要》亦称其“所辑故事,务求广博”,“究悉物情,用于见闻而资触发,较和氏父子之书,特为赅备”。故成书之后,历南宋、元、明、清4朝800多年,文为流传,为世人所重。而且作者还力主尚德缓刑,求实戒枉,甚至还提出“饥馑盗贼多”等同情人民的观点,具有一定的进步性。但它毕竟又是封建时代的东西,有很多糟粕如宣扬封建伦理道德,相信卜筮鬼神,甚至诬良为盗等。
《折狱龟鉴》作为旧时代的东西,有它的历史局限,但我们也同时看到它是我国历史上一部不朽的名著,影响久远,就是在今天,书中所阐明的有些基本经验和方法,对侦破、审判、察伤、辨诬、决疑等司法实际工作也并不丧失其参考和借鉴作用。
胡文炳,字虎臣,金塔县户口坝(今三合乡永光村一队)人,清道光巳酉(1849年)拔贡(拔贡系明、清两朝保送到京师国子监读书的秀才),同年中举。他一生聪明好学,喜读经史,学识渊博。少年时代即有志着述,曾主讲金塔、酒泉、玉门等县书院,教学严谨,教育有方,颇有威望。同治壬戌(1852年)曾任湖南湘乡县知县,为人耿直,不阿权贵。初到任时,有一捐班出身的巨绅,见胡所穿靴子破绽,讥笑其吝,胡针锋相对地说:“其靴虽烂,底子很正。”巨绅尴尬无言。
当时,知府案件堆积如山,乡绅鄙视胡为西北人,才疏学浅,冷眼静观,看胡如何处理结案。但胡文炳先生微服私访,了解案情,胸有成竹;一旦开堂,明镜高悬,从容不迫;审理案件有条不紊,是非分明,深受群众爱戴。在任职期间,政绩卓着,惠政于民。
胡文炳先生在湖南汇同县任知县期间,由于办事公正,为民请命,不畏权贵,性格耿直。因忤上级而被罢官,胡毫不介意,后任陕西关中书院山长,闭门谢客,锐意潜修,从事着作。已出版问世的有《折狱龟鉴》、《史学联珠》、《读史碎金》、《二百四十孝图》、《春秋类赋》、《楚南鸿爪》、《韵字同异辩》、《幼幼集》、《最最言》等。当时,陕西版印缺乏,文炳去上海,将着作交付刻印,又购其版印,驮运陕西,藏于关中书院,关中名士,览其书者,无不钦仰,都称“胡夫子”。
胡文炳先生不仅政声卓着,在中国文坛也有一席之位。例如对郭巨埋儿大不以为然,在他所着的《二百四十孝图》序言里说:“……坊间所刻《二十四孝》,善矣。然其中郭巨埋儿一事,揆之天理人情,殊不可以训。……炳窃不自量,妄为编辑。凡矫枉过正而刻意求名者,概从割爱;惟择其事之不诡于正,而人人可为者,类为六门。……”怪不得鲁讯先生在《朝花夕拾.后记》(鲁讯全集2集321页、322页)里就此评论说:“因为想寻几张插画,常维钧兄给我在北京搜集了许多材料,有几种是为我所未曾见过的。如光绪已卯(1879年)肃州胡文炳作的《二百孝图》─原书有注云:“读如习”。我真不解他何以不直称四十,而必须如此麻烦即其一。我所反对的“郭巨埋儿”,他于我还未出世的前几年,已经删去了。”因此鲁迅先生又赞叹道:“这位肃州胡老先生的勇决,委实令我佩服了”。胡文炳先生敢于将封建礼教所树的“标兵”郭巨,从自己的书中剔除,在当时是很不简单的。
胡在关中殉于任所,未经回里,享年72岁。胡的事迹被列入《甘肃通志》、《肃州新志》。
目录:
卷一·释冤上
卷二·释冤下
卷三·辨诬
卷三·鞫情
卷四·议罪
卷五·惩恶
卷五·察奸
卷六·核奸
卷六·擿奸
卷六·察慝
卷六·证慝
卷七·钩慝
卷七·察盗
卷七·迹盗
卷七·谲盗
卷七·察贼
卷七·迹贼
卷七·谲贼
卷八·严明
卷八·矜谨
补遗·卷四·宥过
卷一·释冤上
孙登比丸
吴太子孙登,尝乘马出,有弹圆过。左右求之,适见一人,操弹佩圆,咸以为是。辞对不服。从者欲捶之,登不听。使求过圆,比之非类,乃见释。旧出吴志本传。旧,指五代和凝、和父子所撰疑狱集。郑克折狱龟鉴系以疑狱集为基础增广而成,故称之为旧集,或省称为旧。吴志,即三国志吴书。孙登传在吴书吴主五子传中。
按:人之负冤,多因疑似,听者不能审谨,忿然作威,遂至枉滥。此事虽小,可以喻大,故首着焉。
曹摅明察(于公、孟尝二事附)
晋曹摅,为临淄令。县有寡妇,养姑甚谨。姑以其年少,劝令改适,妇守节不移。姑愍之,密自杀。亲党告妇杀姑,官为考鞫。妇不胜苦楚,乃自诬。狱当决,适值摅到。知其有冤,更加辨究,具得情实,时称其明。出晋书本传。
按:前汉于公为县狱史,郡决曹,决狱平。东海有孝妇,少寡,亡子,养姑甚谨,姑欲嫁之,终不肯。其后姑自经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吏捕孝妇,孝妇辞不杀姑。吏验治,孝妇自诬服。具狱上府,于公以为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必不杀也。太守不听,于公争之,弗能得,乃抱其具狱,哭于府上,因辞疾去。太守竟论杀孝妇。郡中枯旱三年。后太守至,卜筮其故,于公曰:“孝妇不当死,前太守强断之,咎傥在是乎?”于是太守杀牛自祭孝妇家,因表其墓,天立大雨,岁孰。郡中以此大敬重于公。出前汉书于定国传。于公乃定国父也。
后汉上虞有寡妇,养姑至孝。姑以寿终,而夫女弟先怀嫌恨,乃诬妇厌苦供养,加酖其母。官吏不察,户曹史孟尝言于太守,亦不为理,遂以冤死。郡中连旱二年。出后汉书本传。此两事,旧集并不载。
临淄寡妇若不遇曹摅,则与东海、上虞无以异矣。惟鉴彼负冤之可戒,乃显此释冤之足尚,故附着之。
苻融占梦
前秦苻融,为司隶校尉。京兆人董丰,游学三年而返,过宿妻家。是夜,妻为贼所杀,妻兄疑丰杀之,送丰有司。丰不堪楚掠,诬引杀妻。融察而疑之,问曰:“汝行往还,颇有怪异及卜筮否?”丰曰:“初将发,夜梦乘马南渡水,返而北渡,复自北而南,马停水中,鞭之不去,俯而视之,见两日在于水下,马左白而湿,右黑燥。寤而心悸,窃以为不祥。还之夜,梦如初。问之筮者,云:‘忧狱讼,远三枕,避三沐。’既至,妻为具沐,夜授丰枕。丰记筮者之言,皆不从之。妻乃自沐,枕枕而寝。”融曰:“吾知之矣。周易:坎为水,离为马。梦乘马南渡,旋北而南者,从坎之离。三爻同变,变而成离。离为中女,坎为中男。两日,二夫之象。坎为执法吏,吏诘其夫,妇人被流血而死。坎二阴一阳,离二阳一阴。相承易位,离下坎上,既济。文王遇之囚羑里,有礼而生,无理而死。马左而湿,湿,水也。左水右马,冯字也。两日,昌字也。其冯昌杀之乎?”于是推捡,获昌而诘之。昌具首服,曰:“本与其妻谋杀董丰,期以新沐、枕枕为验,是以误中妇人。”旧出晋载记本传。占梦辞烦,删取其要。
按:古之察狱,亦多术矣。卜筮、怪异,皆尽心焉。至诚哀矜,必获冥助。是以冯昌之罪具服,而董丰之冤得释也。冯之马边非水,乃冰也;昌之日下非日,乃曰也。苻融以意言,其事遂验。此周宣所谓“神灵动君使言”者也,岂非至诚哀矜而然欤!占梦事又见察贼门。
辛祥察色(法雄、魏丕、赵德彝、薛奎、唐肃、杜衍、孙沔、姚仲孙、程坦、孙廉、靳宗说、刘纬、宋昌言凡一十三事附)
后魏辛祥,为并州平北府司马。有白璧还兵药道显,被诬为贼,官属咸疑之。祥曰:“道显面有悲色。察狱以色,其此之谓乎!”苦执申之。月余,别获真贼。祥终于安定王燮征虏府长史。出北史辛绍先传。祥,其孙也。旧集不载。
按:后汉法雄,为青州刺史。每行部,录囚徒,察其颜色,多得情伪。盖察狱之术有三:曰色,曰辞,曰情。此其以色察之者也。若辞与情颇有冤枉,而迹其状稍涉疑似,岂可遽以为实哉?苦执申之,理亦应尔。后十二事是也,故附见之云。
魏丕初从周世宗镇澶渊,奏授司法参军。时有强盗五人,狱具,将伏法。丕疑其冤,缓刑而察之。不数日,本盗就擒,五人获免。后事本朝,终于左骁卫将军。
信都郡王德彝,雍熙中判沂州。儒生乙恕,郊居肄业。一日,有横尸在舍侧,逻者见之,捕恕送官,狱具,将伏法。德彝疑其冤,命别司鞫问,亦如之。因令缓刑以俟。未几,果获贼,恕乃得释。
薛奎参政,为隰州军事推官。时有民常聚博僧舍。一日,盗杀寺奴,取财去。而博者四人适至,启户,溅血污衣,遽惊走。逻者因捕送官,考讯,引伏。奎独疑之,请缓其狱。后数日,果得杀人者。
唐肃待制,为秦州司理参军。时有商人,夜宿逆旅,而同宿者杀人亡去。旦起视之,血污其衣,为吏所执,不能辨明,遂自诬服。肃为白其冤,而知州马知节趣令具狱,肃固持不可。后数日,得真杀人者。就辟本州观察推官。
杜衍丞相作河东提刑时,上党民有继母为人所杀,或告民杀之,不胜楚掠,遂自诬服。狱既具,衍疑非实,未论决间,果得真杀人者。已上六事,并见本传。
孙沔副枢为赵州司理参军时,盗发属县,为捕者所迫,乃弃其刀并所盗赃于民家。后即其家得会饮者十六人,适如其数,捕系县狱,掠使服罪,法皆当死。以具狱上,沔疑其枉而留讯之。州将怒,然终不敢决。未几,得真盗,州将反喜,谓沔曰:“微子,吾得自脱耶!”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凡本朝公卿事,惟载于国史本传者称名,若墓志、行状、杂书、小说所载,则或称爵,或称字。此皆以名书之,庶得古今一体;且临以绍兴恤刑手诏,则于礼亦当书名也。
姚仲孙龙学为许州司理参军时,民有被盗杀者,其妻言:“里胥常责贿于夫,不与而怨之。此必盗也。”乃捕系狱,将傅以死。而仲孙疑之,知州王嗣宗曰:“若保非盗耶?”然亦不敢遽决。后数日,果得真盗。嗣宗复喜曰:“察狱当如是也。”改资州。转运使檄往富顺监按疑狱,全活者数十人。
程坦国博为郢州司户参军时,民有执盗者三人,法当死。州趣狱上,坦疑其自诬,辄留更讯之。后果得真盗。自是,虽他州疑狱,监司必属坦平决。子戡,为宣徽南院使,赠太师。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孙廉观察初隶亲事官,后以慈州刺史知沧州。有劫盗,狱既成,廉疑之。谓僚属曰:“我武人也,狱辞固非吾事。然试召某邻里,询其行止,皆曰此平日跅弛不事,今以为盗则非也。”后数日,果得真盗。降诏奖谕。
靳宗说馆使,初以荫补三班奉职,监沧州盐山务。尝摄县事,有系囚,坐杀人,法当死者。宗说疑之。会囚言:“母年九十,病。”且言:“愿得一别母而死。”宗说恻然,释缚,令人与俱至其家。既而,更获真杀人者。
刘纬大卿,知邢州。属邑有卒死于林中,捕盗者从旁得一人,俾偿死。纬疑不实。明日,得死卒戍所移文,乃二人共窜。亟令追获其一同窜者,考之果服。
宋昌言大监知泽州时,有大辟狱具,昌言疑其冤,持之不决,果获真盗。已上四事,并见本传。
右十二事,皆以其辞与情察之者也。若靳宗说释死囚缚,使别其母,非知其冤而然也,但以囚有念母之心而悯之耳。冤状卒明,出于邂逅,是亦至诚哀矜之效也。其余审谨不敢遽决,亦因详缓,每获辨释。盖宁可淹系以求其实,毋或滥刑以陷于冤,庶协舜典“钦恤”之义也。易曰:“中孚,君子以议狱缓死。”此之谓欤?
李崇绐兵
后魏李崇,为河东太守。有定州流人解庆宾兄弟,坐事俱徙扬州。弟思安背役亡归。庆宾惧后役追责,规绝名贯,乃认城外死尸,诈称其弟为人所杀,迎归殡葬。颇类思安,见者莫辨。又有女巫杨氏,自云见鬼,说思安被害之苦,饥渴之意。庆宾又诬同军兵苏显甫、李盖等所杀,诣州讼之。二人不胜楚毒,各自款引。狱将决竟,崇疑而停之。密遣二人非州内所识者,伪从外来,诣庆宾告曰:“仆住在北州,去此三百。比有一人见过寄宿,夜中共语,疑其有异,便即诘问,迹其由绪。乃云是流兵背役逃走,姓解字思安。时欲送官,苦见求及,称:有兄庆宾,今住扬州相国城内,嫂姓徐。君脱矜愍,为往报告,见申委曲,家兄闻之,必重相报。所有资财,当不爱惜。今但见质,若往不获,送官何晚?是故相造,指申此意。君欲见顾几何?当放贤弟。若其不信,可见随看之。”庆宾怅然失色,求其少停,当备财物。此人具以告崇,崇摄庆宾问曰:“尔弟逃亡,何故妄认他尸?”庆宾伏引。更问盖等,乃云自诬。数日之间,思安亦为人缚送。崇召女巫视之,鞭笞一百。崇断狱精审,皆此类也。
按:此亦察其面之色、款之辞、事之情,而疑其诬服者也。但用谲钩慝,以验诬告,为异耳。然所以绐而验之者,欲释诬服之冤也,故列于此焉。绐兵事又见辨诬门,质弟事又见钩慝门,鞭巫事又见惩恶门。
司马悦视鞘
后魏司马悦,为豫州刺史。有上蔡董毛奴,赍钱五千,死于道路。或疑张堤行劫,又于堤家得钱五千。堤惧楚掠,自诬言杀。悦疑不实,引毛奴兄灵之问曰:“杀人取钱,当时狼狈,应有所遗,曾得何物?”答曰:“得一刀鞘。”悦取刀鞘视之,曰:“此非里巷所为也。”乃召州内刀匠示之。有郭门者,言此刀鞘其手所作,去岁卖与邻人董及祖。悦收及祖,诘之,具服。灵之又于及祖身上认得毛奴所服皂襦,遂释张堤。出北史司马楚之传。悦其孙也。旧集不载。
按:悦所以能使及祖服罪者,虽有智算,亦偶然耳。向若贼不遗刀鞘,或鞘非州内刀匠所作,何从知及祖为贼耶?其可称者,哀矜审谨,合于中孚“议狱缓死”之义,故卒能获贼以释冤也。认鞘事又见迹贼门。
宋世良放囚
后魏宋世良为清河太守时,阳平郡移掩劫盗三十余人,世良讯其情状,惟送十二人,余皆放之。阳平太守怒曰:“辄放吾贼!”及推问,送者皆实,放者皆非,始叹服焉。出北史宋隐传。世良,其族曾孙也。旧集不载。
按:他郡移掩劫盗,虽或诬引,咎不在我,据名缚送,斯亦可矣。世良乃复讯其情状,实者送之,非者放之,是哀矜审谨之至也。传言:齐天保初,大赦,世良郡无一囚,率群吏拜诏而已。此其效欤?
苏琼推盗
北齐苏琼,为文襄仪同府刑狱参军。并州尝有强盗,推其事者所疑贼徒并已考伏,失物家亦识认,惟不获盗赃。付琼穷审,乃别推得元景融等十余人,并获赃验。文襄语前妄引者曰:“尔辈不遇我好参军,几致枉死。”出北史本传。旧集不载。
按:琼推盗之术,固有可称。然君子所贵者,不在核奸,而在释冤也。 柳庆问饮
后周柳庆,初仕后魏,为雍州别驾。有贾人持金二十斤,诣京师交易,寄人居止。每欲出行,常自执管钥。无何,缄闭不异而并失之。谓是主人所窃。郡县讯问,主人遂自诬服。庆闻而疑之,乃召问贾人曰:“卿钥常置何处?”对曰:“常自带之。”庆曰:“颇与人同宿乎?”曰:“无。”曰:“与同饮乎?”曰:“向者曾与一沙门再度酣宴,醉而昼寝。”庆曰:“主人特以痛自诬,非盗也。彼沙门乃真盗耳。”即遣吏逮捕沙门,乃怀金逃匿。后捕得,尽获所失之金。旧出北史柳虬传。庆,其弟也。
按:缄闭不异而失其金,则盗非远,故疑主人。庆察其色、其辞、其情,而知主人诬服矣,故问其管钥所在,同宿、同饮者谁。沙门无故与贾酣宴,不一而止,果何意哉?此必伺隙为盗也。醉而昼寝,彼乃得便,其金于是失之,沙门非盗而何?庆之明察,亦可称矣。用以释冤,尤为美也。问饮事又见迹盗门。 韦鼎览状(萧怀武一事附)
隋韦鼎,为光州刺史。有人客游,通主家妾。及其还去,妾盗珍物,于夜逃亡,寻于草中为人所杀。主家知客与妾通,因告客杀之。县司鞫问,具得奸状,因断客死。狱成,上州。鼎览之,曰:“此客实奸,而不杀也。乃某寺僧绐妾盗物,令奴杀之,赃在某处。”即放此客,遣人掩僧,并获赃物。自是部内肃然,道无拾遗。出南史韦睿传。鼎,其孙也。旧集不载。
按:鼎所以知者,能广耳目,以察奸慝也。苟不如是,则无以释疑似之冤矣。夫治民之有耳目也,犹用兵之有间谍也。兵法云:“非圣智不能用间,非微密者不能得间之实。”广耳目,察奸慝,亦犹是也。不然,则所使察奸慝者,或反为奸慝矣。
王蜀时,有萧怀武,主“寻事团”,乃军巡之职也。所管百余人,每人各养私名十余辈,或聚或散,人莫能别,呼之曰“狗”。深坊、曲巷,马医、酒保、乞丐、佣作、贩卖、童儿,皆有其徒,民间偶语,无不知者。或在州郡及勋贵家,掌庖、看厩、御车、执乐,公私动静,即时闻达。于是人心恐惧,自疑肘腋悉其狗也。怀武杀人不可胜数,冤枉之声满于内外。郭崇韬入蜀,乃族诛之。见成都古今记。
是使察奸慝而反为奸慝者也,岂能资耳目之用,释疑似之冤乎?鼎异于此,故可称也。
蒋常留妪(韩思彦一事附)
唐贞观中,卫州版桥店主张逖妻归宁。有魏州三卫杨正等三人投店宿,五更早发。是夜,有人取其刀杀逖,却纳鞘中,正等不觉。至晓,店人追及,刀血狼籍,收禁考掠,遂自诬服。太宗疑之,差御史蒋常覆推。常至,追店人十五以上皆集,人数不足,因俱放散,独留一妪年八十余,晚乃令出,密遣狱典觇之,曰:“有人共语,即记姓名。”果有一人问妪:“使人作何推勘?”前后三日,并是此人。捕获诘问,具服:与逖妻奸杀逖,有实迹。正等乃释。旧不着出处。当是唐人小说所载,今亡其本耳。余类此者,同。
按:李崇用谲钩慝,蒋常用谲察贼,而皆能释冤,斯无恶于谲也。留妪事又见谲贼门。唐韩思彦,使并州。有贼杀人,主名不立。醉胡怀刀血污,讯掠已服。思彦疑之,晨集童儿数百,暮出之,如是者三。因问:“儿出,亦有问者乎?”皆曰:“有之。”乃物色追讯,遂擒真盗。见唐书本传。
此亦用谲获贼而冤乃释,但不若常独留一妪密觇问者为精审耳,故特附见之也。
裴怀古抗辞
唐裴怀古,为监察御史时,真定有浮屠,为其徒诬告祝诅不道,武后怒,命按诛之。怀古得其枉,为后申析,不听,怀古因曰:“陛下法与天下画一,岂使臣杀无辜以希盛旨哉?即其人有不臣状,臣何情宽之?”后意解,得不诛。见唐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怀古当酷吏深文之时,独能申析诬枉,抗辞执法,始终不挠,其徐有功之流亚欤?
李元素奏狱
唐李元素为御史时,东都留守杜亚,恶大将令狐运。会盗劫输绢于洛北,运适与其下畋近郊,亚疑而讯之。幕府按鞫无状,更以爱将武金掠服之。诏监察御史杨宁覆验,事皆不。亚劾宁罔上,宁抵罪。傅致周内之,若不可翻者。德宗信不疑,宰相难之。诏元素与刑部员外郎崔从质、大理司直卢士瞻驰按之。亚迎,以狱告。元素徐察其冤,悉纵所囚以还。亚大惊,复劾元素失有罪。比元素还,帝已怒,奏狱未毕,帝曰:“出。”元素曰:“臣言有所未尽。”帝曰:“第去。”元素曰:“臣以御史按狱,知冤不得尽辞,是无容复见陛下。”帝意解,即道运冤状。帝感寤曰:“非卿,孰能辨之。”然运犹以擅捕人得罪,流归州。武金流建州。后岁余,齐抗得真盗,繇是天下重之,迁给事中。出唐书本传。
按:运之冤,初按鞫无状,后覆验不,虽傅致周内之,若不可翻者,亦非难辨也。但帝怒斥令出,又云“去”,元素气不慑,辞不挠,卒辨其冤,而帝亦寤,斯为难能耳。语曰:“仁者必有勇。”此其所以能释冤也。
柳浑白冤
唐江西观察使魏少游,表柳浑为判官。州僧有夜饮火其庐者,归罪喑奴。军候受财不诘,狱具。浑与其僚崔佑甫白奴冤,少游趣讯僧,僧首服。因厚谢二人。见唐书柳浑传。
按:僧饮酒、失火,二罪俱发,而谓失火者喑奴耳,且掩其饮酒之迹也。若非军候受财不诘,则此狱岂难辨乎?唯上下相蒙,不以狱事为意,故莫之辨耳!浑与佑甫,一代英贤,而白其冤;少游能听用之,故趣讯僧云,斯亦可称也。 袁滋称金
唐李勉,镇凤翔。有属邑耕夫,得马蹄金一瓮,送县。为令者虑公藏主守不谨,而置之私室。翌日,开视之,则皆土块耳。以状闻府,遣掾案之,不能自明,诬服换金。初云“藏之粪壤,被人窃去”,后云“投之水中,失其所在”。虽未穷易用之所,而皆以为换金无疑。府中宴集,语及此事,咸共嗟叹。时袁滋在幕府,独疑其枉,勉乃移狱就府,俾滋鞫之。滋阅瓮间,得二百五十余块。诘其初获者,则二人以巨竹舁至县。乃于列肆索金,依块形状,镕写校量。始秤其半,已及三百斤,计其大数,非二人以竹担可举,即是在路之时,金已化为土矣。令乃获雪。旧出康骈剧谈录。
按:唐书袁滋传云:“滋进詹事府司直。部官以盗金下狱,滋直其冤。”无凤翔属邑事。又云:“滋累从张伯仪、何士干辟。”无在李勉幕府事。康骈所记,传闻失实,故非特本末差误,抑又事理乖舛:夫六百斤金,固非二人竹担可举,若在路时已化为土,则到县时自当验实,虽色未变,而轻重顿异,亦易知矣,令何故尚虑公藏主守不谨,而置之私室乎?乖舛如此,无足取者。和谓能释冤,载于旧集,意则善矣,不若唐书本传为得其实也。 刘崇龟换刀
唐刘崇龟,镇南海。有富商子泊船江岸,见一高门中有美姬,殊不避人。因戏语之曰:“夜当诣宅矣。”亦无难色,启扉待之。忽有盗入其室,姬即欣然往就。盗谓见擒,以刃剸之,逃去。富商子继至,践其血,洿而仆,闻脰血声未已,觉有人卧于地,径走至船,夜解维遁。其家踪迹,讼于公府。遣人追捕,械系考讯,具吐情实,惟不招杀人。崇龟视所遗刀,乃屠刀也,因下令曰:“某日大设,阖境屠者皆集球场,以俟宰杀。”既而晚放散,令各留刀,翌日再至。乃命以杀人刀换下一口。明日,诸人各认本刀。一人不去,云非某刀。问是谁者?云某人刀。亟往捕之,则已窜矣。于是以他囚合死者为商人子,侵夜毙之。窜者闻而还,乃擒,置于法。富商子坐夜入人家,杖背而已。旧不着出处,盖亦唐人小说所载,今见唐书刘政会传后,崇龟其七世孙也。传辞太简,故于旧集删取其要。
按:凡欲释冤,必须有术。换刀者,迹贼之术也;毙囚者,谲贼之术也。贼若不获,冤何由释?故仁术有在于是者,君子亦不可忽也。
庄遵审奸
庄遵,初为长安令,后迁扬州刺史,性明察。尝有阳陵女子与人杀其夫,叔觉,来赴贼,女子乃以血涂叔,因大呼曰:“奈何欲私于我而杀其兄!”便即告官。官司考掠其叔太过,因而自诬其罪。遵察之,乃谓吏曰:“叔为大逆,速置于法。可放嫂归。”密令人夜中于嫂壁下听。其夜,奸者果来,问曰:“刺史明察,见叔宁疑之耶?”嫂曰:“不疑。”因相与大喜。吏即擒之送狱,叔遂获免。旧不着出处,亦不着何代人。与蜀庄遵姓名同。和氏父子各载一事,皆附卷末。或疑是唐人,然其叙闻哭事言:巡行部内、驻车听之,则非唐刺史也。唐之扬州刺史,治广陵,领江都、江阳、六合、海陵、高邮、扬子、天长七县,而无阳陵。汉之扬州刺史,治历阳,领九江、丹阳、庐江、会稽、吴、豫章六郡,而丹阳郡有陵阳县,岂非陵阳误为阳陵乎?其云阳陵女子,岂非王尊传所谓“美阳女子”之类乎?以此观之,乃汉人乎?但未有明据,不敢决定。故且依和氏,序唐人后,此聊以志疑也。克编次已定,始见蜀本华阳国志:后汉巴郡士人,有扬州刺史严遵,字王思:徐州牧严羽,字子翼。羽乃遵之子也,父子并著称云。遵在扬州,每当迁,民遮止之,天子就增州秩中二千石,居十八年,卒于官。则遵果是汉人也。势难移改,姑仍旧贯,览者察之。
按:遵之罪叔而放嫂,盖用谲以擿奸也。于是既得其情,遂擒其人,岂非释冤有术而然欤?
卷二·释冤下
18、孔循虑囚(范正辞、赵稹、薛向三事附)后唐孔循,以邦计贰职,权领夷门军府事。长垣县有四盗钜富,及败,而捕系者乃四贫民也。盖都虞候者,郭从韬之僚婿,与推吏、狱典同谋锻成此狱,法当弃市。循亲虑之,囚无一言,领过萧墙,而乃屡顾。因召问之,云:“适以狱吏高其枷尾,故不得言。请退左右,细述其事。”即令移于州狱,俾郡主簿鞫之。受赂者数十人,与四盗俱伏法,四贫民获雪。此盖和所闻五代时事。
按:巡捕之吏,或纵盗而捕系平民以应命,或失盗而捕系平民以逃责,或求盗而捕系平民以希赏。若狱吏与之为市,则冤滥岂可胜言!此在听者察之耳。孔循所察,乃纵盗而捕系平民以应命者也。又有三事,失盗而捕系平民以逃责者二,求盗而捕系平民以希赏者一,今附于后云:
范正辞,齐州人,父劳谦。正辞为江南转运副使,饶州民甘绍者,积财钜万,为盗所掠。州捕得十四人,狱具当死。正辞按部至,引问之,囚皆泣下。察其非实,命徙他所讯鞫。既而,民有告群盗所在者。正辞潜召监军王愿掩捕之,盗遁去。正辞即单骑出,追及之。贼控弦持来逼,正辞以鞭击之,中贼双目,执之以归。按其奸状伏法,而前十四人皆得释。
赵稹少师,为益州路转运使。时邛州蒲江县捕劫盗不得,而官司反系平民数十人,楚掠强服,且合其辞,若无可疑者。稹适行部,意其有冤,乃驰入县狱,尽得其冤状,释出之。已上二事,并见本传。
薛向枢密,提点河北刑狱。
时深州武强县有盗杀人,而夺其财。尉以失盗为负,捕平人掠服之,置赃于外以符其语。向得而疑之,亲引问,直其冤,免死者六人,正其尉故入之罪。见吕大防丞相所撰墓志。
此三者,皆与孔循虑囚事类矣。非有他术,俱尽心察情,故能释冤也。
19、府从事发瘗(庐陵、歙县二事附)和载玉堂闲话云:近代有人,因行商回,见妻为人所杀,而失其首。既悲且惧,以告妻族。乃执婿送官。不胜捶楚,自诬杀妻。狱既具,府从事独疑之,请更加穷治,太守听许。乃追封内仵作行人,令供近日与人家安厝去处。又问:“颇有举事可疑者乎?”一人对曰:“某处豪家举事,只言殂却奶子,五更初,墙头舁过凶器,极轻,似无物,见瘗某处。”亟遣发之,乃一女子首。令囚验认,云:“非妻也。”遂收豪家鞫问,具服:“杀奶子,函首埋瘗,以尸易囚之妻,畜于私室。”婿乃获免。
按:此汉干佑中,王仁裕所说五代时事也。顷闻一事,与此相似;又闻一事,颇亦类此。并附于后:
太平州有一妇人,与小郎偕出,遇雨,入古庙避之,见数人先在其中。小郎被酒困睡,至晚始醒,人皆去矣,嫂已被杀,而尸无首。惊骇号呼,被执送官,不胜考掠,诬服强奸嫂,不从而杀之,弃其首与刀于江中,遂坐死。后其夫至庐陵,于优戏场认得其妻,诸伶悉窜,捕获伏法。盖向者无首之尸,乃先在庙中之人也。伶人断其首,易此妇人衣,而携以去。小郎之冤如此,以无善疑从事故也。然则赃证未明,狱可遽决乎?
宣、歙间有强盗,夜杀一行旅,弃尸道上,携其首去。将晓,一人继至,而践其血,亟走避之。寻被追捕系狱,半年不决。有司切欲得首结案,乃严督里胥,遍行搜索。会一丐者病卧窑中,即斩以应命。囚亦久厌考掠,遂伏诛。后半年,强盗始败于仪真。狱成,验所斩首,乃瘗于歙县界。彼里胥之滥杀,与平民之枉死,皆缘有司急于得首以结案也。然则追责赃证,可不审谨乎?
此皆政和中事,可为典狱之戒,故附着之。发瘗事又见迹贼门。
20、许宗裔验赃王蜀时,有许宗裔守剑州。部民被盗,灯下识之,迨晓告官。捕获一人,所收赃物,唯丝絇、线而已。宗裔引问,缧囚诉冤,称是本家物,与被盗人互有词说。乃命取两家缲车,以丝絇量其大小,与囚家车车工同。又问:“线胎心用何物?”一云:“杏核。”一云:“瓦子。”因令相对开之,见杏核,与囚款同。于是被盗人服妄认之罪,巡捕吏当考决之辜。指顾之间,便雪冤枉。旧不着出处。验赃事又见证慝门。
21、萧俨祷神南唐升元格:“盗物及三缗者,死。”庐陵豪民曝衣,失新洁衾服直数十千。村落僻远,人罕经行,以为其邻盗之。邻人不胜楚掠,遂自诬服。诘其赃物,即云:“散鬻于市。”无从追究。赴法之日,冤声动天,长吏以闻。先主命员外郎萧俨覆之,俨斋戒祷神,伫雪冤枉。至郡之日,天气晴和,忽有雷声自西北起,至失物家震死一牛,剖其腹,而得所失物。乃是为牛所啖,犹未消溃也。出郑文宝南唐近事。旧集不载。
按:此非智算所及,盖获冥助尔,实至诚哀矜之效也。
22、高防校布(邵晔、梁颢二事附)高防,初事周世宗。知蔡州时,部民王乂为贼所劫,捕得五人,系狱穷治,赃状已具,将加极典。防疑其枉,取赃阅之,召乂问:“所失衫袴是一端布否?”曰:“然。”防令校其幅尺,广狭不同,疏密有异。囚乃称冤。问:“何故服罪?”曰:“不任捶楚,求速死耳。”居数日,获其本贼,而五人得释。防后事本朝,终于尚书左丞。见本传。
按:防校布事,与许宗裔验赃术同。然所获衫袴本非真赃,若其不幸而疏密、广狭如一,则奈何?苟于情理有可疑者,虽赃证符合,亦未宜遽决。
雍熙中,邵晔谏议,为蓬州录事参军。知州杨全性率而悍,部民十三人被诬为劫盗,悉置于大辟。晔察其枉,白请再劾,不听。乃取二人弃市,余械送阙下。翌日,果获正盗。全坐削籍为民。晔赐绯鱼,授光禄寺丞。见晔本传。
景德中,梁颢内翰知开封府时,开封县尉张易捕盗八人,狱成,坐流。既决,乃获真盗。御史台劾问得实,官吏皆坐贬责。见当时诏令。
此乃但凭赃证,不察情理,而遽决之者也。盖赃或非真,证或非实,唯以情理察之,然后不致枉滥。可不鉴哉!可不谨哉!
23、向敏中诘僧(王晦叔一事附)向敏中丞相,判西京。有僧暮过村舍求宿,主人不许。求寝于门外车箱中,许之。是夜,有盗入其家,携一妇人并囊衣,逾墙出。僧不寐,适见之。自念不为主人所纳,而强求宿,明日必以此事疑我,而执诣县矣。因亡去。夜走荒草中,忽坠眢井。而逾墙妇人已为人所杀,尸在井中,血污僧衣。主人踪迹,捕获送官。不堪掠治,遂自诬,云:“与妇人奸,诱以俱亡。恐败露,因杀之,投尸井中。不觉失脚,亦坠于井。赃与刀在井旁,不知何人持去。”狱成,皆以为然。敏中独以赃、仗不获,疑之。诘问数四,僧但云:“前生负此人命,无可言者。”固问之,乃以实对。于是密遣吏访其贼,食于村店,有妪闻其自府中来,不知其吏也,问曰:“僧某狱如何?”吏绐之曰:“昨日已笞死于市矣。”妪叹息曰:“今若获贼,如何?”吏曰:“府已误决此狱,虽获贼,不敢问也。”妪曰:“然则言之无害。彼妇人,乃此村少年某甲所杀也。”吏问:“其人安在?”妪指示其舍。吏往捕,并获其赃,僧始得释。一府咸以为神。见司马光丞相涑水纪闻。
按:士之察狱,苟疑其冤,虽囚无冤词,亦不可遽决。
王晦叔丞相知潞州时,有杀人狱已具,晦叔察情非是,而面讯之。其人自谓不获真杀人者无免理,终不自明。僚属皆言无足疑。固留不决,而密以物色捕杀人者,得之。作辨狱记,以戒理官。见尹洙龙图所撰神道碑。
此其终不自明,与僧云“无可言者”类矣。而皆不敢遽决,卒能获贼释冤,岂非尽心矜谨之效欤!
24、钱若水访奴(姜遵一事附)钱若水,为同州推官。知州性褊急,数以胸臆决事不当,若水固争不能得,辄曰:“当陪奉赎铜耳。”已而,果为朝廷及上司所驳,州官皆赎论,知州愧谢。已而复然,前后如此数矣。有富民家小女奴逃亡,不知所之。奴父母讼于州,命录事参军鞫之。录事尝贷钱于富民不获,乃劾富民父子数人共杀女奴,弃尸水中,遂失其尸,或为元谋,或从而加功,皆应死。富民不胜榜楚,自诬服。具上,州官审覆无反异,皆以为得实。若水独疑之,留其狱,数日不决。录事诣若水厅事,诟之曰:“若受富民钱,欲出其死罪邪?”若水笑谢曰:“今数人当死,岂可不少熟观其狱词邪?”留之且旬日,知州屡趣之,不能得,上下皆怪之。若水一日诣州,屏人言曰:“若水所以留其狱者,密使人访求女奴,今得之矣。”知州惊曰:“安在?”若水因密使人送女奴于知州所,知州乃垂帘,引女奴父母问曰:“汝今见汝女,识之乎?”对曰“安有不识也?”因从帘中推出示之,父母泣曰:“是也。”乃引富民父子,悉破械纵之。其人号泣不肯去,曰:“微使君之赐,则某灭族矣。”知州曰:“推官之赐也,非我也。”其人趣诣若水厅事,若水闭门拒之,曰:“知州自求得之,我何与焉。”其人不得入,绕垣而哭,倾家资以饭僧,为若水祈福。知州以若水雪冤死者数人,欲为之奏论其功,若水固辞,曰:“若水但求狱事正,人不冤死耳,论功非其本心也。且朝廷若以此为若水功,当置录事于何地邪?”知州叹服曰:“如此,尤不可及矣!”录事诣若水,叩头愧谢,若水曰:“狱情难知,偶有过误,何谢也。”于是远近翕然称之。未几,太宗闻之,骤加进擢,自幕职半岁中为知制诰,二年中为枢密副使。见涑水纪闻。
按:若水雪富民冤,犹非难能,唯其固辞奏功,乃见器识绝人,宜乎知州叹服也。
姜遵为开封府右军巡院判官时,有二囚,狱具,将抵死,遵察其冤状而出之。故事:雪活死囚当赏。遵恐以累前狱吏,乃不自言。与若水固辞之意同矣。然亦终于副枢。见本传。
25、王利阅狱(向傅亮、余良肱二事附)王利郎中通判沧州时,阅具狱,有群盗,当就死。利察其气貌非作恶者,密讯之,颇得其冤状。乃留不决,且索境内。后数日,尽获真盗,赖免者七人。见尹洙龙图所撰墓志。
按:凡察狱者,或以气貌,或以情理,或以事迹:此三者,皆足以知其冤否也。故以二事附于后云:
向傅亮少卿知管城县时,有杀人者,狱已具。傅亮察其情之非是,将释而更捕之,佐吏咸以为不可。后数日,果得真杀人者。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此以情理察之者也。
余良肱大卿,初为荆南司理参军。有捕得杀人者,既自诬服,良肱独以验其尸与所用刃疑之,曰:“岂有刃盈尺,而伤不及寸?”白请详捕,果获真杀人者。见本传。此以事迹察之者也。夫事迹有时偶合,不可专用,当兼察其情理、气貌,故着此三事。
抑又有说焉,治狱贵缓,戒在峻急,峻急则负冤者诬服;受捕贵详,戒在苟简,苟简则犯法者幸免。惟缓于狱,而详于捕者,既不失有罪,亦不及无辜,斯可贵矣。明谨君子,当如是也。
26、任中正劾吏任中正尚书知益州时,眉州青神县吏光宝家为盗所劫,耆保言是夜雷延赋、雷延谊皆不宿本舍,县尉即捕系之。县吏王嗣等恣行考掠,皆死于狱。有顷,本州获劫光宝家贼七人,始知赋、谊之冤。中正劾治其事以闻,王嗣等四人并配隶他郡,而优恤被枉之家。见景德中诏令。
按:县尉苟欲逃责,亦或捕系平民,况其事迹涉于疑似。惟听者宜察耳,不当容吏恣行考掠,使负冤而死也。以未论决,而贷长吏,亦云幸矣。此可为典狱之鉴,故特着之也。
27、张保雍入鄂张保雍刑部为湖北转运使时,鄂州置场,市民炭。常时,吏先署入抄文为足,而实尚留民家未入,比漕发,乃直取载之。州将挟情,使税官按劾,坐盗当死者十八人。保雍自荆南单船六日夜入鄂州,直其冤,笞守吏数人而已。见曾巩舍人所撰神道碑。
28、张温之问冤张温之待制提点淮南刑狱。时杨崇勋知亳州,恃恩恣横。知蒙城县王申以公事忤之,即械送狱。温之往问,得其冤状,既出申,又擿奸吏十数辈黥配之。见本传。
按:市炭冤状难明,知县冤状易见。然苟非勇于义者,岂能奋而为之乎!
29、张尧佐覆治(强至一事附)张尧佐宣徽,初为筠州推官。时吉州有道士,与商人偕行,夜宿邮舍饮,而商人暴卒。道士惶恐遁去,为逻者所获,捕系百余人。转运使命尧佐覆治,尽得其冤而释之。见本传。
按:强至省判初为婺州浦江令。时有民与其母税邸舍于道,客有过者,暴病,未及闻县而死。县尉希功,往执其母,榜之。其子惶恐,即自诬杀客。至为研核,得其情而释之。见曾肇内翰所撰行状。
夫逆旅之冤,与道士类矣。苟非尽心察情,不能得其冤状也。
30、程琳图火程文简公琳,知开封府。会禁中大火,延两宫。宦者治狱,得缝人火斗,已诬服,而下府,命公具案狱。公立辨其非。禁中不得入,乃命工图火所经。而后宫人多而居隘,其烓灶近版壁,岁久,燥而焚。曰:“此岂一日火哉!”乃建言:“此殆天灾也,不宜以罪人。”上为缓其狱,卒无死者。公在府,决事神速,一岁中狱常空者四五。见本传。 按:琳图火所经处,以辨掠服缝人之非,是也。火发于后宫,而人多居隘,苟欲根治,岂无枉滥?故曰:“此殆天灾,不可罪人。”于是为宽其狱,岂有冤死者耶!
31、强至听谳(乐蔼一事附)强至祠部为开封府仓曹参军时,禁中露积油幕,一夕火,主守者法皆应死。至预听谳,疑火所起,召幕工讯之。工言:“制幕必杂他药,相因既久,得湿则燔。”府为上闻。仁宗悟曰:“顷岁真宗山陵火起油衣中,其事正尔。”主守者遂傅轻典。亦见行状。
按:梁天监中,长沙宣武王将葬,而车府忽于库失油络,欲推主者。御史中丞乐蔼曰:“昔晋武库火,张华以为积油幕万匹必然。今库若有灰,非吏罪也。”既而检之,果有积灰。时称其博物宏恕。出南史乐蔼传。
此皆油中火发,非人所致。主者但有守护不谨之罪尔,坐以失火,则为冤死也。
32、钱冶取证钱冶屯田为潮州海阳令时,郡之大姓某氏火,迹其来自某家,吏捕讯之,某家号冤不服。太守刁湛曰:“狱非钱令不可。”冶问大姓,得火所发床足,验之,疑里仇家物,因率吏入仇家取床折足合之,皆是。仇家即服曰:“火自我出。故遗其迹某家者,欲自免也。”某家乃获释。见欧阳修参政所撰墓志。
按:此盖仇家放火也。察某家号冤之情,据仇家放火之证,情理、证验灼然可见,彼安得不服乎!此善推事者,故能释冤也。
33、王珣索牍王珣少卿,知昭州。有告伪为州印者,系狱久不决,吏持其文不类州印。珣为索景德以前旧牍,视其印文,则无少异,诬者立雪。盖吏不知印文更时也。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按:此非告者造诬也,但见其不类而告之耳。所印文书景德时事,当索景德以前旧版校之。吏不思此,乃令久系,亦可怜哉!唯珣尽心,于是获释,不然则必冤死矣。
34、刘贺察情刘贺承制,初举进士,为怀州修武令。民有醉不能归者,其侣得其衣以还其家。醉人道毙,丧家遂执以诉。贺曰:“以衣还者,非所以杀也。”由是得免。段少连荐贺可为将,自著作佐郎改内殿承制。见吕大防丞相所撰墓志。
按:此非诉者造诬也,但痛夫毙者,故疑其杀耳。若不遇贺以情理察之,则彼负冤未易得释也。
35、徐起请避徐起谏议,知处州。先有囚罪不应死,而吏挟私傅致之,囚伺间逸去,后籍其家赀。比起至,乃自归,陈其冤。起为请于转运使,更用他官覆治,乃得免。见本传。
按:囚之逸去,以逃死也。自归诉冤,有足矜者。起若辄自治之,则疑有心矫枉,故请更用他官覆治,而囚得免死,合于公议矣。此不唯善释冤,抑亦善避嫌也。36萧贯受诉(此后五条并伸冤事)萧贯兵部知饶州时,有抚州司法孙齐者,高密人,初得嘉州司法,先娶杜氏,留里中;更绐娶周氏与抵蜀。罢归,周氏恚其绐,欲诉于官,齐断发誓出杜氏。授歙州休宁尉,得倡陈氏,又纳之。代授抚州司法,乃窃取周氏所生子秃秃,合杜氏、陈氏载之抚州。未几,周氏亦与弟来,欲入据其舍。吏遮以告。齐归,捽置庑下,出伪券曰:“若佣婢也,何敢尔耶!”遂与陈氏杀秃秃,瘗寝后。周氏诉于州,不直;诉于转运使,不听。久之,以布衣书里姓联诉事,行乞道上。或教周诉于饶。齐非贯所部,受而行之,转运使始遣吏按鞫,得实。狱上,更赦,犹停齐官,徙濠州。见曾巩舍人所撰秃秃记。 按:冤枉弗释,非仁也;冤抑弗伸,非义也。仁义之道,并行而不悖者,故于释冤继以伸冤也。齐非所部,而贯受诉,岂侵官也?盖曰天下之恶一也,受朝廷寄委者皆当疾之也,礼所谓“无畏而恶不仁者”,贯近之矣。不可与代庖人治庖者同义也。转运使闻其受诉,始遣吏按鞫,岂非有愧于贯而然欤?是于名教不为无补,故于伸冤首着之也。
37、蔡高宿海
蔡高,调福州长溪尉。县媪二子渔于海而亡。媪指某氏为仇,告县捕贼。吏皆难之曰:“海有风波,安知不水死乎?虽果为仇所杀,若不得尸,则于法不可理。”高独谓:“媪色有冤,不可不为理也。”乃阴察仇家,得其迹。与媪约曰:“期十日,不得尸,则为媪受捕贼之责。”凡宿海上七日,潮浮二尸至。验之,皆杀也,乃捕仇家伏法。高,端明殿学士襄之弟也。见欧阳修参政所撰墓志。
按:人之冤诉,苦于抑塞。谓不得尸则不可理者,岂非抑塞乎?夫尉以捕贼为职,苟不恤冤诉,是不勤职业,岂疾恶慕义之士所为乎!虽然,高受而理之,亦有以也。吏患不得尸,而尸在海者皆随潮出,第恐不幸潮落他境耳,故与媪约曰:“期十日,不得尸,则为媪受捕贼之责。”宿海上七日,而潮浮二尸至,此其至诚勤恤之效也。属吏所患何足虑!是以卒能伸冤也。
38、陈荐任责(王璩一事附)陈荐资政,初为益州华阳尉。有盗杀人,弃尸民田。荐往验尸,旁一女子以移尸告。田主即杀女子之母,其家执以诉官。县欲文致杀二人罪,免荐失盗之责。荐曰:“是责何足避!不可使有冤不报,与囚自诬以死。”既而,果获真盗。见本传。
按:田主杀女子之母,固当死矣,又使其自诬为盗杀人,则盗之罪幸免,而杀者冤弗报,咎莫大焉!乃以苟避简书之责耳,未为知轻重也。宁可己任其责,当使彼伸其冤,岂非君子之用心乎?
大理寺丞王璩为越州剡县尉时,尝出,见尸覆水中,治之。或曰:“岁饥,人多死,未必有他故也。治之宁免捕贼之罚耶?”卒使捕贼。居数月,州已批罚,果得杀人者。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此其用心盖与高同,皆君子不苟者也。
39、王罕讯狂王罕大卿知潭州时,有老妪病狂,数邀知州诉事,言无伦理,知州却之,则又悖詈,但命徼者屏逐而已。罕至,复出诉。左右欲逐之,罕令引归厅事。召之叩阶,徐问其意。妪虽语言杂乱无次,然时有可晓者。乃本为人嫡妻,无子,其妾有子,夫死,为妾所逐,家赀妾尽据之。屡诉不得直,因忿恚发狂。罕为直其事,尽以家赀还妪。见涑水纪闻。
40、颡叫子诉冤沈括内翰云:世人以竹木牙骨之类为叫子,置喉中吹之,能作人言,谓之“颡叫子”。尝有病喑者,为人所苦,烦冤无以自言。听讼者试取叫子,令颡之作声,如傀儡子,粗能辨其一二,乃获伸。此亦可记。见梦溪笔谈。
按:狂者人所忽略,喑者人所鄙弃,有冤不伸,斯亦可怜。故着此二事,使尽心君子得以为鉴也。
卷三·辨诬
41、丙吉断财汉丙吉为廷尉时,陈留有一老人,年八十余。前妻有一女,已适人。后妻生一子,而翁死家甚富,子方数岁,女欲夺其财,乃诬:“后母所生非我父之子。”郡县皆不能决,闻于台省。吉乃言曰:“吾闻老人之子不耐寒,日中无影。”时方八月,取同岁儿,均服单衣,唯老人之子畏寒变色。又令与诸儿立于日中,唯老人之子无影。遂夺财物,归后母之男。前女服诬母之罪。旧不着出处。
按:或疑无影,恐其不然。南史萧映传:“荆州上津张元始,年九十七生儿,遂无影。”前代之人固尝验此,尚有疑哉?
42、寒朗廷争后汉寒朗,以谒者守侍御史,与三府掾属共考案楚狱颜忠、王平等,辞连耿建、臧信、邓鲤、刘建四侯。建等辞未尝与忠、平相见。是时,显宗怒甚,吏皆惶恐,诸所连及,率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朗心伤其冤,试以建等物色独问忠、平,而二人错愕不能对。朗知其诈,乃上言:“建等无奸,专为忠、平所诬。疑天下无辜,类多如此。”帝乃召朗入,问曰:“建等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朗对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四侯无事,何不早奏,狱竟而久系至今邪?”朗对曰:“臣虽考之无事,然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故未敢时上。”帝怒骂曰:“吏持两端!”促提下。左右方引去,朗曰:“愿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国耳。”帝曰:“谁与共为章?”对曰:“臣自知当必族灭,不敢多污染人,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臣见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又公卿朝会,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多冤,无敢牾陛下者。臣今所陈,诚死无悔。”帝意解,诏遣朗出。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余人。出后汉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传言朗廷争冤狱,范晔以比“晏子一言,齐侯省刑”,云:“笃矣乎,仁者之情也!”彼其惶恐,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唯务一己逃责,岂恤众人负冤,斯不仁哉!“仁者必有勇”,于朗见之矣,是故能辨诬也。
43、孙亮破矢吴废帝孙亮,暑月游西苑,食生梅,使黄门以银碗并盖,就中藏吏取蜜。黄门素怨藏吏,乃以鼠矢投蜜中,启言藏吏不谨。亮即呼吏持蜜瓶入,问曰:“既盖覆之,无缘有此,黄门不有求于尔乎?”吏叩头曰:“彼尝从臣贷宫席,不与。”亮曰:“必为此也,亦易知耳。”乃令破鼠矢,内燥。亮笑曰:“若先在蜜中,当内外俱湿,今内燥者,乃枉之耳。”于是黄门服罪。旧出吴志注。先引吴历云:亮出西苑,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渍梅。蜜中有鼠矢,召问藏吏,藏吏叩头。亮问曰:“黄门从汝求蜜邪?”吏曰:“向求,实不敢与。”黄门不服,侍中张邠等启:“黄门、藏吏辞语不同,请付狱推究。”亮曰:“此易知耳。”令破鼠矢,矢里燥。亮大笑,谓邠等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当俱湿。今外湿里燥,必是黄门所为。”黄门首服,左右莫不惊悚。又引江表传云:亮使黄门以银碗并盖,就中藏吏取交州所献甘庶饧。黄门先恨藏吏,以鼠矢投饧中,启言藏吏不谨。亮呼吏持饧器入,问曰:“此器既盖之,且有掩覆,无缘有此。黄门将有恨于汝耶?”吏叩头曰:“尝从臣求宫中莞席,宫席有数,不敢与。”亮曰:“必是此也。”覆问黄门,黄门首服。两说小异,凝杂取之,故破矢事出吴历,求席事出江表传。
按:裴松之以为:“鼠矢新者,亦表里皆湿。黄门取新矢则无以得其奸,缘遇燥矢,故成亮之慧。然犹谓吴历此言,不如江表传为实。”夫亮所言者,决定之理也;松之所言者,偶合之事也。理虽决定,事或偶合。故执理以御事,亦有时乎不通;而穷理之人,反为晓事者所笑,盖以此耳。惟圆珠不滞,鉴照难欺,则事理兼明,而情状必得。故凝杂取两说,今复备载其本末也。
44、苻融验走(薛颜一事附)前秦苻融,为冀州牧。有老姥于路遇劫,喝贼,路人为逐擒之,贼反诬路人。时已昏黑,莫知其孰是,乃俱送之。融见而笑曰:“此易知耳。可二人并走,先出凤阳门者非贼。”既而还入,融正色谓后出者曰:“汝真贼也,何诬人乎!”贼遂服罪。盖以贼若善走,必不被擒,故知不善走者贼也。旧出晋书载记本传。
按:薛颜大卿,知江宁府。逻者昼劫人,反执平人以告。颜视其颜色、举动,叱曰:“尔盗也。”械之,果服。颇亦类此。见本传。
盖辨诬之术,唯博闻、深察,不可欺惑,乃能精焉。丙吉,所谓博闻也;孙亮,所谓深察也。苻融验走而得其实,薛颜视色而得其情,皆可谓察之深而辨之明矣。若诬非难辨,而势有不敢,则唯勇于义者能之,寒朗是也。
45、李崇绐兵已见释冤门。
46、御史质状唐高祖举义师于太原。李靖与卫文升仕隋,守长安,乃收皇族害之。及平关中,诛文升等,及靖。靖言曰:“公定关中,唯复私仇,亦为天下耶?若为天下,未得杀靖。”乃舍之。及为岐州刺史,或有人希旨告靖谋反者,高祖命一御史往案之,谓曰:“李靖反状实,便可处分。”御史知其诬罔,请与告事者偕行。行数驿,御史佯失告状,惊惧异常,鞭挞行典,乃祈告事者曰:“李靖反状分明,亲奉圣旨,今失告状,幸救其命。”告事者乃别疏状与御史。验其状,与元状不同。即日还京以闻,告事者伏诛。失御史名。旧不着出处,盖唐人小说所载也。以正史考之,率皆不合。唐书宗室传言:淮安王神通,隋大业末在长安,会高祖兵兴,吏逮捕,亡命入鄠南山。襄邑王神符,为卫文升所囚,京师平,封安吉郡公。诸公主传言:高祖女长广公主,下嫁赵慈景。帝起兵,或劝亡去,对曰:“母以我为命,且安往。”吏捕系于狱。帝平京师,拜开化郡公。是靖未尝与文升害皇族也。北史卫文升传言:义师入关,自知不能守,忧惧称疾,不知政事。城陷,归于家,义宁中卒。是高祖未尝诛文升等也。唐书李靖传言:高祖击突厥,靖为马邑丞,察有非常志,自囚,上急变,传送江都。至长安,道梗。高祖已定京师,将斩之,靖呼曰:“公起兵为天下除暴乱欲就大事,以私怨杀谊士乎?”秦王亦为请,得释。是靖之仕隋,初不与守长安事也,传又言:高祖诏靖安辑江南,至峡州,阻贼不得前,帝谓逗留,诏都督许绍斩靖。绍为请而免。其后破冉肇则,帝喜谓“使功不如使过”。自是委以征讨,降萧铣,禽辅公祏。是未尝为岐州刺史,亦未尝有人告其谋反也。凡小说载事,多失其实,不足深信。然辨诬之术,苟有可取,亦不当废也。
按:辨诬之术,有正、有谲。李崇疑其诬也,故谲以求情;御史知其诬也,故谲以取质。苟非尽心者,则亦岂能精耶。
47、张楚金解字唐垂拱年,罗织事起。湖州佐史江琛,取刺史裴光判书,割取其字,辏合成文,以为与徐敬业反书,告之。则天差御史往推。光疑云:“书是光书,语非光语。”前后三使,皆不能决。或荐张楚金能推事,乃令再劾,又不移前疑。楚金忧闷,偃卧窗边,日光穿透,因取反书向日看之,乃见书字补葺而成,平看则不觉,向日则皆见。遂集州县官吏,索水一盆,令琛以书投于水中,字字解散。琛叩头服罪。敕决一百,然后斩之。旧不着出处。
按:此非智算所及,偶然见之耳。荀卿有言:“今夫亡针者,终日求之而不得,其得之非目益明也,眸而见之也。”心之于虑亦然,要在至诚求之不已也。楚金之求狱情,何以异于此哉?是亦尽心之效也。楚金事迹,见唐书张道源传,乃其族孙也。以传考之,楚金仪凤初进刑部侍郎,至垂拱初凡历十年,资望已高矣,犹被荐推事,斯亦可疑也。
48、张行岌逼访唐则天朝,有告驸马崔宣谋反者,先诱藏宣妾,云妾将发其谋,宣杀之,投尸于洛水。御史张行岌案之,略无迹状。则天怒,令重案,行岌奏如初。则天曰:“崔宣反状分明,我令来俊臣案劾,汝当勿悔也。”行岌曰:“臣推事诚不若俊臣。然陛下委臣推事,必须实状,若顺旨妄族平人,岂法官所守?臣以为陛下试臣耳。”则天厉色曰:“崔宣既杀其妾,反状自然明矣。妾今不获,如何可雪?乃欲宽纵之耶!”行岌惧,逼宣家访妾。宣再从弟思兢于中桥南北多致钱帛募匿妾者,寂无所闻。而宣家每窃议事,则狱中告人辄知揣其家有同谋者。因诈语宣妻曰:“须绢三百疋,雇侠客杀告人。”诘旦,微服伺于台侧。宣有门客,为宣所信,同于子弟。是日,至台,赂阍者通消息。告人遽言:“崔家雇客刺我,请以闻。”台中惊扰。思兢密随门客至天津桥,骂曰:“若陷崔宣,引汝同谋,何路自脱?汝出崔家妾,与汝五百缣,足以归乡成百年计。不然,杀汝必矣!”客悔谢,遂引思兢于告者党,获其妾,宣乃免。旧不着出处,以唐史考之,高宗三女,太宗二十一女,其驸马皆无崔姓。高祖十九女,其驸马有崔恭礼、崔宣庆。传言:宣庆妻馆陶公主,与赵妻常乐公主姊妹也。为寿州刺史,越王贞将举兵,遗书假道,将应之。主进其使,语以勉王“舍生取义”。其后王败,周兴劾与主连谋,皆被杀。然则宣岂宣庆耶?其或诬告,殆以是欤?
按:行岌当酷吏任事之时,独不顺旨妄族平人,虽再被诘责,亦全其所守,故卒能辨诬也。其不及徐有功者,未能无惧耳。然其惧也,但逼宣家访妾而已,则异乎惧而失守者,可不谓之贤哉!史逸其事,故备言之。
49、张鷟括字唐张鷟,为河阳尉。有吕元者,伪作仓督冯忱书,盗粜官粟。忱不认,元坚执,久不能决。鷟乃取告牒,括两头,留一字,问元:“是汝书,即注云是;不是,即注云非。”元注云:“非。”去括,乃是元告牒,遂决五下。又取伪书括字问之,元注云:“是。”去括,乃是伪作冯忱书也,元遂服罪。旧不着出处。
按:鷟盖已知其诬,而欲使之服,故括字以核其奸,问书以正其慝,斯不可隐讳矣,亦安得不服乎?
50、李德裕劾僧唐李德裕,镇浙西。有甘露寺主僧,诉交割常住物,被前知事僧没金若干两,引前数辈为证,递相交付,文籍在焉。新受代者已服盗取之罪,未穷破用之所。德裕疑其非实,僧乃诉冤曰:“居寺者乐于知事,积年以来,空交分两文书,其实无金矣。众人以某孤立,不狎流辈,欲乘此挤之。”德裕恻然曰:“此不难知也。”乃以兜子数乘,命关连僧入对,坐兜子中,门皆向壁,不得相见。各与黄泥,令模前后交付下次金形状,以凭证据。而形状皆不同,于是劾其诬罔,一一服罪。旧不着出处。
51、杜亚诘觞唐杜亚,镇维扬。有富民,父亡未几,奉继母不以道。元日,上寿于母,因复赐觞于子。既受,将饮,乃疑有毒,覆于地而地坟,乃诟其母曰:“以酖杀人,上天何佑!”母拊膺曰:“天鉴在上,何当厚诬!”职者执诣公府。亚诘之曰:“尔上母寿酒从何来?”曰:“长妇执爵而致也。”“母赐尔觞又从何来?”曰:“亦长妇所执之爵也。”“长妇为谁?”曰:“此子之妇也。”亚诃之曰:“毒因妇起,奈何诬母!”遂分于厅厕劾之。乃是夫妇同谋,以诬其母也。旧不着出处。
按:辨诬之术,或以物正其慝,李德裕与泥模金是也;或以事核其奸,杜亚诘觞劾酖是也:此皆其正而不谲者也。
52、武行德辨盐(薛居正一事附)武行德之守洛京也,国家方设盐法,有能捉获一斤以上者,必加厚赏。时不逞之徒,往往以私盐中人者。常有村童,负菜入城。途中,值一尼自河阳来,与之偕行。去城近,尼辄先入。既而,门司搜阅,于菜篮中获盐数斤,遂系之以诣府。行德取其盐视之,裹以白绡手帕子,而龙麝之气袭人,惊曰:“吾视村童,弊衣百结,蓝缕之甚者也。岂有薰香帕子?必是奸人为之耳。”因问曰:“汝离家以来,与何人同途?”村童以实对。行德闻之,喜曰:“吾知之矣。此必天女寺尼与门司冀幸以求赏也。”遂问其状,命亲信捕之,即日而获。其事果连门司,而村童获免。自是官吏畏服而不敢欺,京师肃然。先是,行德以采薪为业,气雄力壮,一谷之薪,可以尽负。置麾下,攀鳞附翼,遂至富贵,然听讼甚非所长。至是明辨如此,论者异之。
按:薛居正丞相,汉干佑中为开封府判官时,吏有告民以盐冒法者,狱具,当死。居正疑之,召诘其状,乃是有憾以盐诬之也。逮捕具服,即抵吏法。与行德事颇相类矣。彼以希赏而然,此以释憾而然,皆能辨明其诬者,唯在深察其事也。二事并见本传。
53、张保雍雪冤张保雍刑部为湖北转运使时,汉阳俚民贩茶,知军骆与京诬其捍巡检,二十人法当死,百余人当从坐。保雍亲往虑之,遂明其诬。首得不死,从者皆贳。见曾巩舍人所撰神道碑。
按:诬人大辟,必不徒然,或以希赏,或以释憾,斯不仁哉!宜乎保雍力为辨雪也。
54、王长吉上言江南提点刑狱王长吉等言:南安军上犹县僧法端、守肱,忿渔人索鱼直,诬以行劫,赂县胥,集耆保,掩捕其家,四人遭杀,三人被伤,以杀获劫贼告于官。县尉验尸,受赇,隐其縻缚之迹。县令覆视,老眊,又为典吏所罔。本军劾得实,僧皆坐死,余当原赦。情理巨蠹,以其状闻。诏:县尉杖脊,配道州衙前;县令贬文学参军;余配广南者十五人。以僧私田给渔者家。见祥符九年诏令。 按:僧诬渔者,本非难辨,庸吏漫不省察,奸吏相与为市,故如此耳。长吉劾正其罪,虽已无及,然犹愈于纵恶不治。特着于篇,庶可鉴也。
55、王臻问伤(贾昌龄一事附)王臻谏议知福州时,闽人欲报仇,或先食野葛而后斗,即死其家,遂诬告之。臻问:“所伤果致命耶?”吏持验状曰:“伤无甚也。”臻以为疑。反讯告者,乃得其实。
按:贾昌龄少卿,初为饶州浮梁尉。其俗轻死,与人有怨,往往先食野葛,以诬怨者。昌龄辄能辨究之,与臻问伤类矣。是皆深察者也。
56、钱惟济给食钱惟济留后,知绛州。民有条桑者,盗强夺之不能得,乃自斫其右臂,诬以杀人。官司莫能辨。惟济引问,面给以食,而盗以左手举匕箸,因语之曰:“他人行刃,则上重下轻。今下重上轻,正用左手伤右臂也。”诬者引服。已上三事,并见本传。
按:此以其伤下重上轻,知为自用刃矣。但疑在右臂,故给之食以验其手,而诬状灼然,彼安得不服耶!
57、方偕疏名方偕大卿为御史台推直官时,澧州逃卒与富民有仇,诬以岁杀人十二祭磨神。逮捕系狱,而久不决,诏偕就鞫之。偕命告人疏所杀主名,寻访考验,尚多无恙,事遂辨白。见天圣名臣传。
按:王圭丞相撰唐介参政墓志言:介为岳州沅江令。州民李氏有赀钜,吏数以事动之,既不厌所求,乃言其家岁杀人祠鬼。会知州事孟合喜刻深,悉捕系李氏家无少长,榜笞久,莫伏。以介治县有能名,命更讯之。介按劾无他状。合怒,以其事闻朝廷。诏遣殿中侍御史方偕,徙其狱于澧州。已而,不异介所劾。其后州吏皆坐罪去,偕以活死者得官。介终不自言。此与章频验治伪券,而黄梦松擢用类矣。皆笃厚君子也。频事见察奸门。
然则诬告者非澧州逃卒,而富民乃岳州人,特徙其狱于澧州鞫之耳。且偕是时不为推直官也。名臣传所书,不若此志本末详备,殆未得其实欤?惟使告人具疏主名,辨诬之术,有足取者,故特着之。
58、杜衍按诬(李纮一事附)杜衍丞相提点河东刑狱时,高继升知石州,为其仆所告,云与西河蕃部谋叛。捕系数百人,久不决。诏衍覆案,得仆诬状,卒论杀之。
按:李纮龙学为殿中侍御史时,皇城司卒有告贾人为契丹刺事者。捕系起大狱。更诏纮讯之,尽得其冤状,告者遂伏辜。颇亦类此。诬告人罪,法当反坐。苟非明察,岂能然耶?已上二事,并见本传。
59、程戡得谋程戡宣徽,知处州。民有积为仇者,一日,诸子私谓其母曰:“今母老且病,恐不得更寿,请以母死报仇。”乃杀其母,置仇人之门,而诉于官。仇者不能自明,而戡疑之。僚属皆言理无足疑,戡曰:“杀人而置其门,非可疑耶?”乃亲劾治,具得本谋。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60、苏涣疑奸(陆广一事附)苏涣郎中知衡州时,耒阳民为盗所杀,而盗不获。尉执一人,指为盗。涣察而疑之,问所从得,曰:“弓手见血衣草中,呼其侪视之,得其人以献。”涣曰:“弓手见血衣,当自取之以为功,尚何呼他人?此必为奸。”讯之而服。他日,果得真盗。见苏辙门下所撰墓志。
按:辨诬者或以情理察之,程戡是也;或以辞理察之,苏涣是也:皆可谓之明矣。
然陆广校理知导江县时,盗屠民家,尉诬一人,执以诣县。广视而言曰:“非也。”释之。尉力争,众亦疑,终不听。后果获真盗。见王安石丞相所撰墓志。此何以知之?盖广能布耳目,察民事,而先知尉所执非盗,则不必如涣问所从得也。众既莫晓,故亦疑焉。至于获真盗终不以语人,盖布耳目、察民事者,不可使众皆知也。
61、郭劝理诬郭劝给事通判莱州时,有民为仇人所诬,罪当死,吏受赇且傅致。劝为辨理得免,民家画其像而生祠之。见本传。
62、寇平更讯寇平少卿,知淮阳军。始至,会狱有系囚,当殊死。疑未得实,而更讯之,果为吏所诬。囚且释,吏仅得减死。众相戒敕,不敢为欺。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按:劝与平所以辨诬,不得之其辞,则得之其情也。明可知矣!是故造诬者惧焉,被诬者怀焉,皆其尽心察狱之效也。
63、单孟阳鞫赃单孟阳大卿为御史台推直官时,有以赃诬江南转运使吕昌龄者,中丞张昪亦言之。累鞫不承,诏孟阳以制狱案治。孟阳虽御史属,不阿长,而卒直之。因请避,得知濮州。见本传。
64、毕仲游案劫毕仲游大夫提点河东刑狱时,韩缜丞相出镇太原,家奴胡童自陈,有卒剽劫其衣服于黄堂之侧。怒以付吏,将黥配之。仲游谓:“小童衣服鲜薄,而剽劫于大帅、故相之宇下,非人情也。”易吏案治,其诬乃辨。见陈恬直阁所撰墓志。
按:诬有难知者,有易知者。智不足,则有所惑,而于难知者不能辨矣;勇不足,则有所惧,而于易知者不敢辨矣。苟不能辨,亦奚足责。若不敢辨,斯实可罪。孟阳之鞫赃,不阿中丞意;仲游之案劫,不避大帅怒:所谓勇于义者也。65魏涛求实(景德驿卒一事附)魏涛朝奉,知沂州氶县。两仇斗而伤,决遣,而伤者死。涛求其故而未得,死者子诉于监司。监司怒,有恶语。涛叹曰:“官可夺,而囚不可杀。”后得其实:是夕罢归,骑及门,坠而死。邻证既明,其诬乃辨。见陈师道正字所撰墓志。 按:此盖死者子因其常斗以诬其仇人也。夫斗而即决者,伤不致甚,法无保辜,今乃诬其伤而死也。且辜限内死,若有他故,唯坐伤罪,彼骑而坠是他故也,可见其伤不应保辜也。涛能求得其实,辨明其诬,可谓尽心矣。
景德间,有县胥醉,与驿卒相殴。夜归,胥仆于路。或以告卒,地寒恐僵死。卒往视之,则已死矣。里胥执送官,以为殴杀人,其实寒冻死也。卒之母诉于州,又诉于朝,皆反得罪。真宗以此谕宰臣,令谨择刑狱之官。
若斗伤者不遇魏涛,则驿卒何以异哉?其能尽心,亦足为贤也。
卷三·鞫情
66、胡质至官(王靖一事附)魏胡质,初召为东郡顿邱令。县民郭政通于从妹,杀其夫程他,郡吏冯谅系狱为证。政与妹皆耐掠隐抵,谅不胜痛,自诬,当反其罪。质至官,察其情色,更详其事,检验俱服。出魏志本传。旧集不载。
按:此盖初察其色,已见其情,乃更详其本末,而验核以事,验证以物,于是情既露矣,辞必穷矣,安得不服乎。
王靖少卿提点河东刑狱时,潞州长子贼杀人不获,县械十数,掠治无状,皆释去。靖视其牍,曰:“此真贼也。”教吏曲折讯囚,果服罪。靖,熙宁四年终于太常少卿、度支副使。见本传。
是亦耐掠隐抵者也。其能使之服罪,何哉?盖察其款辞,而见其本情,已识其为真贼矣。于是曲折诘问,攻其所抵,中其所隐,辞穷情得,势自屈服,斯不待于掠治也。然则鞫情之术,或先以其色察之,或先以其辞察之,非负冤被诬审矣,乃检事验物,而曲折讯之,未有不得其情者也。
67、司马岐决囚(王济一事附)魏司马岐为陈留相时,梁郡有系囚,多所连及,数岁不决。诏书徙狱于岐属县。县请豫治牢具,岐曰:“今囚有数十,既巧诈难符,且已倦楚毒,其情易见。岂当复久处囹圄耶!”及囚至,诘之,皆莫敢匿诈,一朝决竟。出魏志司马芝传。岐,其子也。旧集不载。
按:王济郎中,初为漳州龙溪主簿时,汀州以银冶事起讼,逾十年不决,连逮数百人。转运使命济鞫之,裁七日,尽得其情,从坐者数人而已。济,大中祥符四年终于刑部郎中,知洪州。见本传。
此二事相类矣。夫囚有数十,巧诈难符,苟能检核验证,亦何至近者数岁、远者十年不能决耶?是皆官吏不肯尽心而然也。岐于梁郡之囚一朝决竟,济于汀州之讼七日得情,虽云巳倦楚毒,其情易见,若非尽心推事,岂能如是之敏耶?
68、陈表破械(傅岐一事附)吴陈表,以父死敌场,擢用为将。时有盗官物者,疑无难士施明。明素壮悍,收考极毒,俟死无辞,廷尉以闻。孙权以表能得健儿之心,诏以明付表,使自以意求其情实。表破械沐浴,易其衣服,厚设酒食,欢以诱之。明乃首服,具列支党。表以状闻,权奇之,欲全其名,特为赦明,诛戮其党。明感表变行,遂成健将,致位将军。旧出吴志陈武传。表,其子也。
按:梁傅岐,为新安郡始新令。县人有因斗相殴而死者,死家诉郡,郡录其仇人,考掠备至,终不引咎。乃移狱于县,岐即令脱械,以和言问之,囚便首服。出南史傅琰传。岐,其孙也。旧集不载。此亦欢以诱之者也。
69、宋文帝证迹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孔熙先与徐湛之、许耀、谢综、范晔谋立彭城王义康,湛之上表告状,诏收综等,并皆款服,唯晔不首。频诏穷诘,晔言:“熙先苟诬引臣。”文帝令以晔所造及改定处分、符檄、书疏墨迹示之,乃引罪。出南史范泰传。晔,其子也。旧集不载。
70、崔昂核辞北齐崔昂为度支尚书时,有肴藏小吏,因内臣投书告事,又别有飞书告事者,并付昂穷检。昂言笑间,咸得其情,告者辞穷,并引诬状。于是飞书遂绝。出北史崔挺传。昂,其孙也。旧集不载。
按:鞫情之术,有证之以其迹者,宋文是也;有核之以其辞者,崔昂是也。昂于鞫情,可谓精敏,然亦不过尽心研究以盘诘,使之辞穷,则其情得矣。诬告之祸,赖此而绝,其为功利不亦溥哉。
71、王璥推奸唐贞观中,左丞李行廉弟行诠前妻子忠,烝其后母,遂与潜藏,云“敕追入内”。行廉不知,乃以状闻,朝廷推诘甚急。后母诈以领巾勒项卧街中,长安尉诘之,云:“有人诈宣敕唤去,一紫袍人见留数宿,不知姓名,因勒送街中。”县尉王璥令并其子引就房推问,不服。璥先令一胥伏于案下,又令一胥走报云:“长史唤。”璥仓皇锁房门去。于是母子相谓曰:“必不得承。”复有私密之语。璥至开门,案下之人亦出,母子大惊,并服其罪。旧不着出处。
72、陈枢治僮陈枢都官初为宣州旌德令时,繁昌有大姓杀人,州县不能正其罪,监司徙其狱属枢。乃验治僮客,尽得其隐伏,杀人者论死。人以为尽其情。见曾巩舍人所撰墓志。
按:鞫情之术,有正,有谲。正以核之,陈枢是也。谲以擿之,王璥是也。术苟精焉,情必得矣。恃考掠者,乃无术也。
73、葛源有守葛源郎中,初为洪州左司理参军。州将之甥与异母兄殴人,而甥杀人。州将谓源曰:“两人者皆吾甥,而杀人者乃其兄也,我知之。彼大姓也,无为有司所误。不然,此狱将必覆也!”源劾不为变。见王安石丞相所撰墓志。
按:情非难鞫也,或变其情,则如之何?源之有守,与诏指所谓“观望臣庶而容心者”异矣,良可嘉也。
74、司马宣杖卒司马宣驾部为华州司理参军时,有骁骑卒十余,犯罪谋亡去。监押捕获,遂诬以共图不轨,欲置之死,以希功赏。宣据实鞫之,皆止杖罪。见司马光丞相所撰墓志。
按:监押之势力,岂能动司理?必有以诱之也。胁之以势而不为变者,可谓勇矣,葛源是也。诱之以利而不为变者,可谓仁矣,司马宣是也。鞫得其情,智足称也。苟不仁,且无勇,则有为诱胁所动,而变其情者。故甫刑云:“非佞折狱,惟良折狱。”此之谓也。
75、李南公塞鼻李南公尚书提点河北刑狱时,有班行犯罪下狱,按之不服,闭口不食百余日。狱吏不敢考讯,甚以为患,诉于宪使。南公曰:“吾能立使之食。”引出,问曰:“吾欲以一物塞汝鼻,汝能终不食乎?”其人惧,即食,且服罪。盖彼善服气,以物塞鼻,则气结,故惧。此亦博闻之效也。闻之士林。
按:士大夫不为诱胁所动者,近于孟子之“不动心”矣,彼有负犯,则岂能然?斯可反而用也。故鞫情之术,有在于是者。陈表破械,是诱之也。南公塞鼻,是胁之也。所谓胁之者,不必考掠惨酷也,要在中其忌讳,使之悚然畏服,故于塞鼻之说亦有取焉。
卷四·议罪
76、汉武帝对问(傅隆一事附)汉景帝时,廷尉上囚防年继母陈杀防年父,防年因杀陈,依律杀母以大逆论。帝疑之。武帝时年十二,为太子,在帝侧。遂问之,对曰:“夫‘继母如母’,明不及母,缘父之故,比之于母。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则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宜与杀人同,不宜以大逆论。”见通典。不着出处。旧集不载。
按:宋文帝时,剡县人黄初妻赵,打息载妻王死。后遇赦。王有父母及息男称,依法徙赵二千里。司徒左长史傅隆议曰:“父子至亲,分形同气。称之于载,即载之于赵。虽云三代,合之一体。称虽创钜痛深,固无仇祖之义。故古人不以父命辞王父命。若云称可杀赵,当何以处载?父子祖孙互相残戮,惧非先王明罚、皋陶立法之本旨也。旧令云:‘杀人父母,徙二千里外。’不施父子祖孙,赵当避王期功千里外耳。然令云:‘凡流徙者,同籍近亲欲相随听之。’赵既流移,载为人子,何得不从?载行而称不行,岂名教所许?赵虽内愧终身,称亦沉痛没齿。祖孙之义,永不得绝,事理固然。”出南史傅亮传。隆,其兄也。旧集不载。
夫防年得绝其继母,以父故也;称不得绝其祖母,亦以父故也。冤痛之情,或伸或屈,天理存焉,法乃因而制之也。
77、黄霸戮男(王尊一事附)汉宣帝时,燕、代之间,有三男共娶一女,而生一子。及将分离,争子兴讼。丞相黄霸断之曰:“此非人类,当以禽兽处之。”遂戮三男,以子还母。旧不着出处。
按:元帝时,王尊守槐里令,兼行美阳令事。美阳女子告假子不孝,曰:“儿常以我为妻,诟笞我。”尊闻之,遣吏收捕验问,辞服。尊曰:“律无妻母之法,圣人所不忍书。此经所谓‘造狱’者也。”颜师古说:“欧阳尚书有造狱事,谓非常刑名,造杀戮之法。”尊于是出坐廷上,取不孝子悬磔着树,使骑吏五人张弓射杀之。出汉书本传。旧集不载。是亦以禽兽处之也。
78、郭躬明法后汉郭躬以郡吏辟公府,时有兄弟共杀人者,而罪未有所归。明帝以兄不训弟,故报兄重而减弟死。中常侍孙章宣诏,误言两报重,尚书奏章矫制,罪当腰斩。帝以躬明法律,召入问之,躬对:“章应罚金。”帝曰:“章矫诏杀人,何谓罚金?”躬曰:“法令有故、误,章传命之谬,于事为误。误者,其文则轻。”帝曰:“章与囚同县,疑其故也。”躬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不逆诈。’帝王法天,刑不可委曲生意。”帝称善。迁躬廷尉正。出后汉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深文峻法,务为苛刻者,皆委曲生意而然也。“君子不逆诈”,盖恶其末流必至于此尔。传称:躬之典理官也,决狱断刑,依于矜恕,故世传法律,而子孙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将者二十余人,侍御史、正、监、平者甚众。积善之庆,不其盛欤!
79、高柔请名(游肇一事附)魏高柔为廷尉,时猎法甚峻,宜阳典农刘龟窃于禁内射兔,其功曹张京诣校事言之。帝匿京名,收龟付狱。柔表请告者名,帝大怒曰:“刘龟当死,乃敢猎吾禁地。送龟廷尉,便当考掠,何复请告者主名,吾岂妄收龟耶?”柔曰:“廷尉,天下之平也。安得以至尊喜怒而毁法乎?”重复为奏,辞指深切。帝意寤,乃下京名。即还讯,各当其罪。出魏志本传。
按:法有“诬告,反考告人”,所以息奸省讼也,安得匿告者名乎?柔可谓能执法矣。
后魏游肇为廷尉时,宣武尝敕肇有所降恕,执而不从。曰:“陛下自能恕之,岂可令臣曲笔。”此亦柔之流亚欤?见北史本传。二事旧集并不载。
惟柔与肇皆诏所指以励士师者,故并着焉。庶几执法之吏不曲笔以纵有罪,不毁法以陷无辜,而处议合于人心也。
80、殷仲堪原情晋殷仲堪,为荆州刺史。有桂阳人黄钦生,二亲久没,诈服衰麻,言迎父丧。府曹依律弃市。仲堪曰:“原此法意,当以二亲生存而横言死没,情理悖逆,所不忍言,故同于殴詈之科,正以大辟之刑。钦生徒有诞妄之过耳。”遂活之。旧出晋书本传。
按:昔人称郭躬“推己以议物,舍状以探情。”夫推己以议物者,恕也;舍状以探情者,忠也。仲堪亦庶几焉。苟非用法忠恕,钦生弃市决矣。此皆俗吏所不能者也。
81、何承天论罚宋何承天,义熙初,刘毅镇姑孰,板为行参军。毅尝出行,而鄢陵县吏陈满射鸟,箭误中直帅,虽不伤,处法弃市。承天议曰:“狱贵情断,疑则从轻。昔有惊汉文帝乘舆马者,张释之劾以犯跸,罪止罚金,明其无心于惊马也。故不以乘舆之重,加以异制。今满意在射鸟,非有心于中心。律:‘过误伤人,三岁刑。’况不伤乎?罚之可也。”旧出南史本传。
按:此亦“推己议物,舍状探情”者也。
82、孔深之辨谳
宋孔深之为尚书比部郎时,安陆应城县人张江陵,与妻吴共骂母黄令死,黄忿恨自缢。已值赦。律:“子贼杀伤殴父母,遇赦犹枭首;骂詈,弃市。谋杀夫之父母,亦弃市;会赦,免刑补兵。”江陵骂母,母以自裁,重于伤殴。若同杀科,则疑重;用伤殴及詈科,则疑轻。制惟有打母遇赦犹枭首,无詈母致死会赦之科。深之议曰:“夫题里逆心,仁者不入。名且恶之,况乃人事!故杀伤咒诅,法所不容;詈之致尽,理无可宥。江陵虽遇赦恩,固合枭首。妇本以义,爱非天属。黄之所恨,意不在吴,原死补兵,有允正法。”诏如深之议,吴可弃市。出南史孔靖传,深之其孙也。旧集不载。
按:詈之致死,重于殴伤,不以赦原,于理为允。妻若从坐,犹或可赦,吴实共骂,弃市亦当。诏所以补议之阙也。
83、戴胄驳议唐戴胄为大理少卿时,长孙无忌被召,不解佩刀入东上阁,尚书右仆射封德彝论:“监门校尉不觉,罪当死;无忌赎。”胄曰:“校尉与无忌罪均。臣子于君父不得称误,法着:御汤剂、饮食、舟船,误不如法,皆死。陛下录无忌功,原之可也;若罚无忌,杀校尉,不可谓刑。”帝曰:“法为天下公,朕安得阿亲戚。”诏覆议。德彝固执,帝将可,胄驳之曰:“校尉缘无忌以致罪,法当轻。若皆过误,不当独死。”由是与校尉皆免。出唐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胄言:“臣子于君父不得称误。”所以深责无忌也。校尉缘无忌以致罪,则与无忌罪均,而法当轻也。既免无忌,缘以致罪者岂得不免乎?胄之力争,亦忠恕之义也。
84、徐有功断放唐徐有功为司刑丞时,有韩纪孝者,受徐敬业伪官,前已物故。推事使顾仲琰奏称:“家口合缘坐。”诏依,断籍没。有功议曰:“律,谋反者斩。身亡即无斩法;若情状难舍,或敕遣戮尸。除非此涂,理绝言象。缘坐原因处斩,无斩岂合相缘?既所缘之人亡,则所因之罪减。减止徒坐,频会赦恩。今日却断没官,未知据何条例?”诏依有功议,断放。由是获免籍没者,凡数百家。出唐书本传。史辞太简,今以通典补其未备。旧集不载。
按:易言:“圣人南面而听天下。”是以汉之史官称高祖“好谋能听”。夫听固人主之职也,听仲琰之奏,则数百家被籍没;听有功之议,则数百家免籍没。能于此知取舍,亦可谓之明矣。有功之脱祸而成名,夫岂偶然哉!
85、窦参亟决唐窦参,初为奉先尉。男子曹芬兄弟隶北军,醉暴其妹,父救不止,恚赴井死。参当兄弟重辟。众请俟免丧,参曰:“父由子死,若以丧延,是杀父不坐。”皆榜杀之。出唐书窦参传。
按:唐制,县令断决死罪。参为奉先尉,时殆摄行县事欤?众请俟免丧者,谓其父既赴井死矣,而兄弟又坐法死,则无人持丧也。此盖北军之众,屯于奉先,故为之请,以缓其刑,而欲赇中官使获免耳。参驳正其说,乃亟决之,盖以此也。
86、柳浑执奏唐柳浑,相德宗。玉工为帝作带,误毁一銙。工不敢闻,私市他玉足之。及献,帝识不类,擿之,工人服罪。帝怒其欺,诏京兆府论死。浑曰:“陛下遽杀之则已。若委有司,须详谳乃可。于法:误伤乘舆器服,罪当杖。请论如律。”由是工不死。出唐书柳浑传。
按:误伤之法,罪止于是,若使深文者议之,则必坐以罔上不恭之刑矣。舜典曰:“宥过无大。”玉工非敢为欺者,乃误毁而备偿耳,实在可宥之科。
87、高防覆狱高防初事周,为刑部郎中。宿州有民剚刃其妻,而妻族受赂绐州,言“病风狂不语”。并不考掠,以具狱上请,大理断令决杖。防覆之,云:“某人病风不语,医工未有验状,凭何取证,便坐杖刑?况禁系旬月,岂不呼索饮食?再劾其事,必见本情。”周祖深以为然,终置于法。
按:折狱之道,必先鞫情,而后议罪。今情犹未尽,罪辄先断,于理可乎?此盖受赂欲庇之耳。是故防之覆议如此。然但请再劾其事,不复推究所司,则虽疾恶,而亦矜顽,且虑枝蔓也。
88、杜镐比附杜镐侍郎,兄仕江南为法官。尝有子毁父画像,为近亲所讼者,疑其法,未能决,形于颜色。镐尚幼,问知其故,辄曰:“僧、道毁天尊佛像,可以比也。”兄甚奇之。
按:荀子言:“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此以类举者也。若夫黄霸戮三男,王尊杀假子,盖举其事之类耳:法不禁禽兽聚麀,然人杀禽兽无罪,则戮之可也。
89、马宗元诉郡马宗元待制少时,父麟殴人,被系守辜,而伤者死,将抵法。宗元推所殴时,在限外四刻,因诉于郡,得原父罪。由是知名。
按:辜限计日,而日以百刻计之。死在限外者,不坐殴杀之罪,而坐殴伤之罪。法无久近之异也,虽止四刻,亦是限外。有司议法,自当如此,不必因其子诉而后得原也。苟为卤莽,或致枉滥,则能诉者亦可称矣。
90、马亮贷死马亮尚书,知潭州。属县有亡命卒剽攻,为乡村患。或谋杀之,在法当死者四人。亮谓其僚属曰:“夫能为民除害,而反坐以死,岂法意耶?”乃批其案,悉贷之。
按:剽攻之人,于法许捕。若非名捕者,辄以谋杀之,则虑有诬枉,法所不许也。此四人者,为民除害,其事有实,其情可矜,而必诛之,非法意也。然僚属皆拘法之文,则郡将当原法之意,故亮独批其案而悉贷之。若奏听敕裁,则尤为得体也。
91、王质上疏王质待制,知庐州。有盗杀其党,并其赀而遁,逻者得之。质抵之死,转运使杨告驳其狱曰:“盗杀其徒者,死当原。”质曰:“盗杀其徒而自首者,当原。今杀人取其赀,非自首而捕得,原死岂法意乎?”数上疏,不报。降监舒州灵仙观。逾年,韩琦知审刑院,请盗杀其徒而不首者,毋得原。已上五事,并见本传。
按:首则原之,许自新也。不首而原,复何谓耶?杀其徒,取其赀遁去,捕得,初非悔过,而贷其死,失法意矣!宜乎议者有是请也。
92、梁适辟疑梁适丞相,尝为审刑院详议官。梓州妖人白彦欢,能依鬼神作法诅咒人,有死者。狱上,请谳,皆以不见伤为疑。适曰:“杀人以刃,尚或可拒,今以诅咒,其可免乎?”卒以重辟论。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按:能依鬼神作法诅咒,是造畜蛊毒、厌魅之类也。鞫得其实,疑不见伤,此盖不知“无法者以类举”之义耳。欲决大狱,必傅古义,彼俗吏者岂能然耶!
93、曾公亮躬阅曾公亮侍中在政府时,每得四方奏狱,必躬阅之。密州银沙发民田中,有强盗者,大理论以死。公亮独谓:“此禁物也,取之虽强,与盗民家物有间,罪不应死。”下有司议,卒比劫禁物法,盗得不死。先是,金银所发多以强盗坐死,自是无死者。见曾肇内翰所撰行状。
94、赵抃\独言赵抃\参政,初为武安军节度推官。有伪造印者,吏皆以为当死。抃\独曰:“造在赦前,用在赦后。赦前不用,赦后不造,法皆不死。”遂以疑谳之,卒免死。一府皆服。见苏轼端明所撰墓志。
按:劫禁物,造伪印,其论以法,有不当死而用法者或处死焉,是枉滥也。则如曾与赵者,可谓明且谨矣。昔戴胄“参处法意,至析秋毫”,此何愧彼哉!
95、陈奉古咎法(沈括说二事、何承天议一事附)陈奉古主客通判贝州时,有卒执盗者,其母欲前取盗,卒拒不与,仆之地,明日死。以卒属吏,论为弃市。奉古议曰:“主盗有亡失法。今人取之,法当得捍。捍而死,乃以斗论,是守者不得主盗也。残一不辜,而剽夺生事,法非是。”因以闻。报至,杖卒。人称服之。见王向主簿所撰墓志。
按:古之议罪者,先正名分,次原情理。彼欲前取者,被执之盗也。母虽亲,不得辄取也。此拒不与者,执盗之主也。卒虽弱,不得辄与也。前取之情在于夺,不与之情在于捍。夺而捍焉,其状似斗,而实非斗。若以斗论,是不正名分,不原情理也。奉古谓“法非是”,不曰“法当得捍”,夫奈何归咎于法?盖用法者缪耳。
沈括内翰说:寿州有人,杀妻之父母兄弟数口。州司以为“不道”,缘坐妻子。刑曹驳曰:“殴妻之父母,即是义绝,况于谋杀。不当复坐其妻。”邢州有盗杀一家,其夫妇即时死,有一子明日乃死。州司以其家财产依户绝法给出嫁亲女。刑曹驳曰:“某家父母死时,其子尚在,财产乃子物。所谓出嫁亲女,乃出嫁姊妹,不合有分。”见笔谈。
寿州之断,失在不原情理也。邢州之断,失在不正名分也。俗吏用法,大率多然,法何咎耶?不唯今耳,古亦有之:宋文帝时,制劫盗同籍期亲补兵。余杭人薄道举为劫,从弟代公、道生并大功亲,以代公等母存为期亲,而谓子宜随母补兵。尚书左丞何承天议曰:“妇人三从,夫死从子。今道举为劫,叔父已殁,代公、道生并是从弟,不合补谪。乃以叔母为期亲,而令二子随母。既乖大功不谪之制,又失妇人三从之道。谓其母子并宜见原。”出南史本传。
夫不辨男女之异,而谪妇人补兵,岂非不正名分,不原情理之甚者欤?此俗吏守文之弊,不可不知也。
96、胡向科杖胡向少卿,初为袁州司理参军。有人窃食,而主者击杀之,郡论以死。向争之曰:“法当杖。”郡将不听。至请于朝,乃如向议。见吕大防丞相所撰墓志。 按:此以名分言之,则被击者窃食之盗也,击之者典食之主也;以情理言之,则与凡人相殴击异矣。登时击杀,罪不至死也。然须击者本无杀意,邂逅致死,乃坐杖罪。或用刃,或绝时,或残毁,则是意在于杀,法所不许也。又当原其情理,岂可一概科断?尽心君子亦宜察焉。
97、苏采请减(侯瑾、张唐卿二事附)苏采给事为大理寺详断官时,民有父卒母嫁者,闻母死已葬,乃盗其柩而祔之。法当死。采独曰:“子盗母柩,纳于父墓,岂与发冢取财者比!”请之,得减死。
按:侯瑾少卿提点陕西刑狱时,河中有民,父死。母改嫁,十余年亦死。辄盗发冢,取其棺与父合葬。法当大辟。有司例从轻,瑾请着于令。此乃用采所请为例者。盖母与后夫同穴而葬,于是发其冢,取其柩,故论以劫墓见尸之法,而请之仅得减死也。
张唐卿状元通判陕州时,民有母再适人而死者,及父之葬,子恨母不得祔,乃盗丧同葬之。有司请论如法。唐卿权府事,乃曰:“是知有孝不知有法耳。”遂释之以闻。则异乎采所请者。盖后夫尚在,而母死未葬,独盗其丧以归,非发冢取棺,则法亦轻矣,虽释之可也。三事并见本传。
98、陈希亮验封陈希亮大卿,为开封府司录事。有青州男子赵宇,上言“元昊必反”,坐责为文学参军,福州安置。明年,元昊果反。宇自讼,所部不受,亡至京师。执政令劾以在官无故亡法。希亮奏:“乞以宇所上封事付有司,即其言验,不当加责。”宇由是得释。见本传。
按:此论其状,则宇为文学参军,福州安置,而亡至京师,劾以在官无故亡法,可也。论其情,则宇岂无故亡哉?本坐言元昊反而责之,今果反矣,尚何劾焉!希亮可谓能“舍状以探情”也。
99、贾黯诛意贾黯侍读,判流内铨时,益州推官乘泽,在蜀三年,不知其父死。及代还,铨吏不为领文书,始去发丧。既除服,且求磨勘。黯言:“泽与父不通问者三年,借非匿丧,是岂为孝乎?”卒使坐废田里。见王圭丞相所撰墓志。
按:黯议泽罪,若深文者。盖以名教不可不严,是春秋“诛意”之义也。
100、陈巽守正陈巽宾客为常州团练推官时,案察官有欲重郡狱者,曹掾承意,舞文成之。巽曰:“非罪杀人以法,与杀人以刃无异也。”竟论如律。见本传。
按:舞文巧诋,入人之罪,君子不为也。而利诱之,势胁之,能不失其守者,难矣。巽岂不谓之贤乎!
101、蒲谨密敢争蒲谨密郎中,初为万州南浦令,尝摄州幕。时廷尉驳州狱失出死罪。谨密以为:“法者,天下共守。今罪于法不当死,不争则不可。”州将曰:“可与廷尉争耶?”谨密愈执不夺。及诏下他司议,而卒得不入死,州将始愧服。见曾肇内翰所撰墓志。
按:古人守法,如张释之、徐有功,皆与天子争者也。而谓不可与廷尉争,缪矣!且苟惮我之争,则不恤彼之死,岂君子哀矜之义耶?
102、强至议赃强至郎中,初为泗州司理参军,尝摄司法事。漕运卒盗官米,狱具,议赃抵死者五人。至言:“议赃未应律。”州疑其事以奏。而大理寺果纠正如至言,皆得不死。官吏皆被罪,独至不预。见曾肇内翰所撰墓志。
按:议赃以律,而未应律,盖于意义有不通也。罪不应死乃抵死焉,则其不讲,过亦大矣。是故汉以律为专门之学,唐置博士弟子员以讲之。尽心君子,亦焉可忽!
夫议罪之事,自古甚多,今但略举二十七条,亦因旧集概言之耳。其详见于通典、会要,不可悉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