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概述
美国时间2023年3月10日，因某银行（A银行）流动性不足与资不抵债，美国加州金融保护和创新部宣布关闭A银行，由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对其进行接管。3月12日，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FDIC）发布联合声明，宣布另一家银行（B银行）存在类似系统性风险情况，其已被纽约州特许监管机构关闭。这是自十多年前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美国最大的银行倒闭事件。
安永观点
深入分析事件原因，银行日常管理漏洞随之呈现。当前正值我国《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发布之际，银行应深入分析借鉴实际风险案例，将监管新趋势有机融入内部管理，加强资产负债及流动性管理，严格遵守风险管理的基本逻辑和方法，通过第一支柱资本计量及风险暴露和账簿划分、第二支柱内部资本充足评估程序、第三支柱信息披露等体系建设，进一步强化资本管理与风险管理能力，提升运营稳健性。
事件溯源及启示如下：
一、剖析资产负债结构管理
安永洞察
通过分析A银行资产负债结构变化，可窥见资产负债管理在高速扩张、外部环境激变等情景下，实现良性“量、价、险”三性平衡的挑战与重点。
►资产端
从1995年到2022年A银行资产规模经历了高速发展。1995年、2005年、2015年、2022年A银行资产规模分别约为14亿美元、55亿美元、446亿美元、2090亿美元。其中借贷融资业务作为核心部分，贷款对象主要覆盖高科技企业和风投机构。贷款管理方面其发展较为成熟，一方面在选择贷款对象时有严格的准入条件，另一方面在风险定价方面也有全面的定价机制。更重要的是其非常细致的产品分类也为该业务的管理提供基础。包括风险借款、资产抵押贷款、成长资本长期贷款、现金流中长期贷款、赞助商为主导的投资收购贷款等。因此，可以看到银行经营管理仅仅单纯注重信贷风险管理能力建设并不能带来稳定安全运营。纵观历史，大多数倒闭的银行其根因分析后都会最终聚焦至所经营的资产负债结构扭曲问题。可以说是此次A银行给我们带来的又一次警示。
详细分析其结构不难发现，1995年-2019年期间贷款业务占比也在不断提升，从37%发展至49%。自2019年后该业务占比急速下降，2021年降至约31%（近20年最低），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45%）。而与之相对应的是证券投资业务规模经历了快速增长，特别是在2020-2021年的零利率阶段，2021年规模增值1279亿美元是2019年的4.40倍，占总资产的比例也由2019年的40%快速升至21年的60%。虽然在2022年底进行主动调整降至1200亿美元，占比降为56%，但对比整体扭曲的资产负债结构问题，彼时的调整已显现出回天乏术的窘境。
*数据来源：A银行 1995年-2022年度年报
►负债端
同样，匹配A银行的高速发展。1995年、2005年、2015年、2022年其负债规模分别约为13亿美元、48亿美元、413亿美元、1954亿美元。在2020-2021年期间其无息存款与计息存款分别增长2.08倍和2.03倍。该银行正面临着被存款淹没的危险处境，直接造成了机构的流动性过剩（Excess Liquidity）。
首先，重点观察2019-2021年资产端的结构变化，可以看出A银行基于负债成本不断下调的市场情景下，主动实施结构调整的意愿。而从资产负债结构规划方面，在宽松政策环境下为低成本资金配置证券资产以获取收益，这一调整也无可厚非。
但是A银行无论是被动还是有意形成的严重扭曲的资产负债结构也为后续发生危机埋下了隐患，即对证券投资业务在资产结构中进行超量配置，并叠加长期限产品（MBS业务占证券投资业务比重最高超过70%）去匹配以活期存款为主的负债结构。
到了2021年末，受美联储货币政策及美国高科技行业低迷情况影响，A银行也实施了多种资产负债结构调整的组合政策。2022年底，证券投资虽下降了79.05亿美元，规模仍然保持在1200亿美元的高位。但是其无息存款却急速下降了451亿美元、计息存款规模则相应上升了290亿美元，2022年该银行的负债端成本出现了快速上升。
*数据来源：A银行 1995年-2022年度年报
对我国银行业启示
资产负债及流动性管理至关重要。目前，我国稳健的货币政策保证了国内商业银行的良好经营环境，但是市场利率下降、负债成本管理能力不足、存款定期化等变化趋势，也需要引起我们在资产负债管理方面的关注。
1.坚持提升资产负债管理效率
完善资产负债管理体系建设，形成与银行战略相一致、与“安全性、流动性、效益性”相平衡的政策、策略和流程机制。从全局、长远和根本上应对资产负债各类问题。在盘活存量基础上强调对增量的质量要求，主动稳妥压降低回报资产和高成本负债，提升资产负债投入产出。
2.加强优化利率风险管理
自2018年银保监会发布《商业银行银行账簿利率风险管理指引（修订）》以来，对银行提出需要不断提升银行账簿利率风险管理精细化水平各项要求。借鉴此次危机事件，我们建议银行需加强利率风险特别是银行账簿利率风险体系建设。积极研判利率变化趋势，主动开展利率缺口管理工作，在提高收益水平的基础上关注缺口风险分析与预警，并结合银行流动性情况，相应调整和优化资产负债配置结构。
3.持续完善流动性风险管理
我国监管不断加强流动性风险管理的重要性要求，建立了流动性覆盖率、净稳定资金比例等流动性风险管理监管标准。银行要根据《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办法》要求，及时评估和调整银行及流动性监控监测指标体系，注重日间流动性管理、完善流动性储备制度，建立分层次的流动性储备和优质流动性资产管理策略，完善应急预案制度等。银行更要充分利用流动性压力测试等风险管理工具，分析全面风险宏观和微观经济变动、交易对手信用变化及其他特定风险的影响，根据压力测试结果评估应对流动性资产负债表的复原能力，制订应对预案，保障银行的财务状况在不同宏观经济境况下能维持稳定。
4.注重提升负债管理质量
2021年1月，银保监会发布《商业银行负债质量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明确了商业银行负债质量管理的内涵和业务范围，并从组织架构、公司治理、内部控制、业务创新管理等11个方面，对负债业务管理提出了明确的要求。银行需要从负债管理“六性”要求出发，关注负债来源的稳定性、负债结构的多样性、负债与资产匹配的合理性、负债获取的主动性、负债成本的适当性以及负债项目的真实性，构建完备的负债管理体系，全面提升资产负债管理能力。
5.限制规模无序扩张,加强银行优化资产结构
严格遵照宏观审慎评估体系（MPA）中规定的资产增长的速度、节奏等各类监管指标的约束要求。实现对资产扩张的全覆盖约束。加强考核激励机制建设，实现将信贷投放引导到实体经济领域。防范金融体系资产过度集中带来的潜在系统性风险。
二、重视财务指标的变化及分析
安永洞察
A银行和B银行分别于2023年2月24日和3月1日发布了截止2022年12月31日财年的财务报告，但过了不到2周就被关闭。从最新财务报告来看，其中一些财务指标的变化也反映出潜在的风险。
尽管从净利润来看，两家银行在2022年度均实现盈利，但从综合收益表中可以看出，由于美联储激进加息，导致债券价格大幅下跌，其可供出售证券估值出现大额浮亏。A银行2022年度净利润为16.09亿美元，但其他综合亏损达19.02亿美元，综合亏损总额为2.93亿美元，相比2021年度的综合收益总额14.41亿美元下降了17.34亿美元。B银行2022年度净利润为13.37亿美元，但其他综合亏损达17.75亿美元，综合亏损总额为4.38亿美元，相比2021年度的综合收益总额7.69亿美元下降了12.07亿美元。
此外，两家银行还持有大量的分类为持有至到期的证券，根据会计准则，按摊余成本计量。这部分证券的公允价值也出现了大幅下跌，但相关估值亏损既没有体现在损益也没有体现在其他综合收益。其中，B银行2022年末持有至到期证券的估值亏损为7.62亿美元，而A银行这类证券的估值亏损高达151.52亿美元，几乎将其股东权益（162.95亿美元）全部抵销。
最后，从两家银行的现金流量表中也能看出端倪。储户提现在2022年就已给两家银行造成了极大的现金流压力。A银行2022年存款净流出160.94亿美元，而2021年是净流入782.38亿美元；B银行2022年存款净流出175.43亿美元，而2021年为净流入428.17亿美元。两家银行为了缓解其现金流危机，不得不大量借入短期借款。2022年A银行短期借款净增加134.94亿美元，而2021年仅净增加0.21亿美元；B银行2022年短期借款净增加86.44亿美元，而2021年为净减少2亿美元。A银行2022年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减少了7.83亿美元，而B银行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从2022年初的296.21亿美元下降至2022年末的59.55亿美元，降幅高达80%。
对我国银行业启示
从两家银行2022年度年报来看，多项指标都反映出其经营中存在的潜在风险，理应引起投资者、监管机构和储户的关注。特别是对于上市银行而言，其信息披露内容更加详细、频率更高。投资者需重视对银行财报的分析，通过财务指标的变化，及时识别潜在风险，以及实现对好的银行的价值发现。
三、重检资本管理体系
安永洞察
A银行大量购买的债券划入可供出售金融资产（AFS）和持有至到期资产（HTM），且在资产开始出现浮亏时又对资产进行了重新分配，导致整体组合的久期随着利率的上升而延长。实质上考虑AFS资产的未实现亏损以及HTM资产浮亏，该银行在2022年底已经技术性破产，但由于记账方式和美国监管要求的宽松，导致资本充足率未能及时反映这一巨大隐患：
►根据美联储监管标准，A银行处于第四档，可将累计其他综合收益（AOCI）项目从资本中扣除，上述AOCI包括AFS资产变现前的浮亏，这部分浮亏无需从核心一级资本净额中扣减，导致其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虚高，一定程度上隐藏了潜在风险。而银行在遭遇流动性危机从而大规模变卖资产时，浮亏变为实际损益，击穿了资本充足率；
►美国监管规则下，A银行处于第四档银行范畴，由于第四档银行无需设置逆周期资本缓冲，允许以两年一次的频率自行开展资本压力测试，无须进行监管资本压力测试，该银行未持有充足的资本缓冲，以抵御外部市场环境变化和自身经营策略失败导致的危机情景；
►资产端投放于长期低息债券，负债端活期无息存款骤降而有息存款增加，导致存款成本大幅上升，银行息差迅速收窄，通过自身盈利累积内生资本的能力也大幅下降，与上述出售资产确认损失、股价下跌、未持有缓冲资本等因素叠加，瞬间突破了资本作为抵挡风险的最终防线。
对我国银行业启示
我国银行业，尤其是中小银行，应当以本次《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办法》的修订作为契机，将资产的风险敏感性量化于资本占用的思路纳入日常管理框架：
►保持资产的安全性、流动性、盈利性，平衡短期收益与长期价值，并以资本约束为前提稳健经营和配置各类风险资产；
►在外部环境发生较大变化或政策转向时，需要重新评估金融资产端和负债端的价值及其对资本充足率的冲击，合理确定风险边界，预留充足的资本缓冲，以应对经济周期和突发不利情景；
►加强第二支柱体系建设，提高资本管理精细化程度：提升压力测试科学性与适应性，建立情景反向实验、模型验证机制，充分将压力测试结果与资本规划、资本供需预测等相结合；强化资本规划管理，充分考虑内外部环境，明确资本管理目标与管理计划。
四、重检风险管理体系
安永洞察
本次事件反映出银行日常管理过程中风险管理战略的根源性偏离，以及软机制、硬机制建设的深层次漏洞，例如风险偏好设置过于激进、风险过于集中、声誉风险管理不足、风险隔离机制欠缺等。具体分析如下：
►风险偏好激进与风险过于集中：A银行在利率下行周期，大量将资产配置于住房抵押类证券，资产过于集中，面临巨大的潜在风险。此外，该银行专注于服务PE/VC机构和初创企业的融资需求，由于市场快速扩张，其资产规模快速增长，客户群体集中度高，其经营状况与高科技企业以及风险投资领域息息相关；
►声誉风险管理薄弱及风险隔离机制缺失：出现市场恐慌后，A银行未能及时启动声誉应急预案，导致恐慌不断蔓延，发生挤兑及股价大幅下跌事件。同时，由于未能建立流动性风险、声誉风险、市场风险等风险间隔离及防火墙机制，导致风险传染迅速蔓延。
对我国银行业启示
本事件再一次深刻体现出银行风险管理的重要性，银行业应再一次审视自身风险管理体系，加强风险管理与资本管理的有效衔接，进一步夯实管理能力。安永建议我国银行根据《银行业金融机构全面风险管理指引》等相关文件，树立全面风险管理意识，建立稳健的风险文化，健全风险管理治理架构和要素，完善全面风险管理体系，持续提高风险管理水平。具体包括：
►强化稳健经营：重检风险战略与风险偏好，科学规划风险治理的顶层设计，统筹推进风险管理体系建设，实现风险与收益的平衡；
►捕捉风险管理痛点，强化风险管理能力：细化风险计量与评估工作，深刻了解风险水平，深入排查风险隐患；增强集中度风险与大额暴露管理，避免资产过度集中；加强声誉风险管理机制建设，定期开展声誉事件应急预案演练；建立风险隔离机制，避免风险间相互传染；
►提升跨周期经营能力：加强宏观分析与经济周期研究，选择客户时充分考虑客群和行业的周期性特征，提升客户与行业的选择能力，避免资产和负债均过度集中于某一类风险客户。
五、恢复与处置计划及金融稳定
安永洞察
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颁布的处置计划规则和随后的指导意见要求每个总资产超过1000亿美元（含）的受保存款机构（CIDI）定期提交处置计划，以在小概率处置事件发生时，对FDIC作为接管人的行动提供指引。处置计划旨在允许FDIC根据《联邦存款保险法》《美国法典》相关规定，以下述方式有效处置CIDI：（a）确保存款人在CIDI破产后的一个工作日内（发生在周五外为两个工作日）获得其保险存款，（b）使出售或处置其资产的净现值回报最大化，以及（c）使债权人在处置中承受的损失金额最小化。
2021年，A银行总资产首次突破1000亿美元，故首次制定并提交了处置计划。该计划为FDIC开展处置提供了多种选项，包括全银行收购、假设出售或处置特定的特许经营部分。
本次事件发生后，FDIC立刻被任命为接管人，介入开展后续处置工作。同时，美国联邦监管机构发声“全力保护存款人”，FDIC将前A银行的所有存款及几乎全部资产转移到新成立的、由FDIC运营的过桥银行，并在市场上联系潜在竞标者推动收购事宜。
由此可见，任何国家金融体系均高度重视整体金融稳定，将保护存款人放在首位。本事件再一次凸显恢复与处置计划等银行“生前遗嘱”的重要性，在危机事件发生后，该类文件可以帮助监管机构快速了解现状，保障关键业务和服务不中断，实现有序恢复与处置。
对我国银行业启示
我国银保监会于2021年发布《银行保险机构恢复和处置计划实施暂行办法》，要求资产达到3000亿元人民币的商业银行、农村信用合作社等吸收公众存款的金融机构以及金融资产管理公司、金融租赁公司，以及资产达到2000亿元人民币的保险集团（控股）公司和保险公司，按办法要求制定恢复和处置计划，为银行保险机构与银保监会及其派出机构在危机情景中提供行动指引。
安永基于理论和实践经验，建议银行保险机构在制定恢复与处置计划过程中：
►充分借鉴国内外实际恢复与处置案例，吸收历史经验，提升计划的敏感性与可行性；
►重视关键定义识别，全面体现机构的性质、规模以及业务的复杂性、关联性和可替代性，切实判断关键实体、功能及业务条线等，保障机构关键业务和服务不中断；
►精细化触发机制设置，与机构内部资本及流动性充足水平、风险水平紧密结合；
►与第二支柱资本充足压力测试融会贯通，充分考虑机构自身和整体金融体系的压力情景，并考虑危机情形中风险跨市场、跨行业、跨境传递的潜在影响；
►详细制定恢复措施与处置策略建议，精细化参数假设与测算模型，切实反应措施执行实际效果，与资本、流动性及声誉应急预案有机结合。
本文是为提供一般信息的用途所撰写，并非旨在成为可依赖的会计、税务、法律或其他专业意见。请向您的顾问获取具体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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