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战、擦边球……“无序内卷”后,一纸监管规定能否把剧本杀行业拉回正轨?
6月27日,文旅部等5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规范剧本娱乐经营活动的通知(征求意见稿)》,引发行业内外的广泛关注。
征求意见稿中规定,剧本娱乐经营场所使用的剧本脚本相关信息,需要在30日内备案;剧本娱乐经营方不得在除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外向未成年人提供服务;不得在居民楼、建筑物地下一层以下等地从事剧本娱乐经营活动等。
作为一种新兴社交娱乐活动和文化业态,“剧本杀”一度成为年轻人的社交新宠儿。艾媒数据显示,近年来,在需求推动下,中国剧本杀门店快速扩张,行业市场规模持续壮大,预计今年中国剧本杀行业市场规模将增至238.9亿元。而在2018年,这一数字仅为65.3亿元。
愈来愈膨胀的市场蛋糕背后,是剧本杀产业逐渐显露的问题,以及大批新入局者把水搅浑:部分剧本将色情、暴力等内容作为“卖点”吸引购买,原创剧本抄袭、盗版事件频频发生,剧本杀培训杀猪盘,为买新本陪睡发行……隔三岔五登上各大法制新闻头版。
剧本杀成社交新宠 图源/网络
“剧本杀行业急需出台规范,让从业者心里有一条准绳。”一个推动此次意见稿制定的剧本杀从业者告诉九派财经,意见稿目前还处于试行阶段,内容虽然和他们最初提出的有所出入,但是大致框架还是差不多的。
在采访中,多个剧本杀经营者对剧本杀纳入监管一事表示支持,同时也有从业者对此次《意见稿》的具体内容提出了一些疑虑。
“最主要就是剧本再审问题。剧本杀能够大火,很大程度源于创作内容的自由和无尽想象空间。如若像文学和影视行业面临监管,想象力会被限制住。比如某样手法可以致命,这种情节不能凭空、更不能还原。”剧本杀店家兼DM(主持人)卡门向九派财经表示。
卡门认为,剧本杀以后可能以搞笑、情感、机制本子为主,就跟桌游差不多,只是加了剧情;推凶剧本也有可能面临手法更离奇,出现超乎正常逻辑、没有代入感的情况。
对此,上述相关人士认为,目前不是讨论这个准绳的上限和下限,而是需要讨论有和没有的问题。从业者角度或者内容制作方角度,心里没有这个准绳,那就不可控了,对行业长远的健康持续发展更不利。
先是风起云涌,再是大浪淘沙。对于剧本杀从业者来说,一个强监管时代的来临,让他们不得不重新思考起一个问题,“到底需要怎么样的剧本杀内容?”
监管降临
事实上,早在意见稿落地之前,“剧本杀”行业就已经逐渐告别野蛮生长,进入监管和规范的轨道。
2021年8月,上海对剧本杀、密室该类新业态开展清查工作,因安全设施问题,上海11家剧本杀、密室逃脱停业整顿;
今年1月,上海市文旅局印发《上海市密室剧本杀内容管理暂行规定》,规定在上海经营的密室剧本杀场所,均须把使用中的剧本向上海市文旅局提交备案;
今年3月29日,中国文化娱乐行业协会正式成立沉浸式剧本娱乐专业委员会,被认为是迈出了加强"剧本杀"行业监管的重要一步。
“现在需要是帮大家梳理出一个底线思维和框架。什么是该做的,哪个方向是提倡的,哪个方向不提倡?要画出红线。”剧本杀老板DJ说。
作为剧本杀业界老炮儿,从2017年在大连投资第一家剧本杀门店开始,DJ慢慢做出了自己的连锁品牌,也见证着剧本杀从小众走向大众、在竞争中走向无序的过程。
在DJ看来,2019年的下半年到2020年全年,行业处于一个相对盲目、激进的时期。美团研究院数据显示,2018年,线下剧本杀门店数量为2400家,2019年为1.2万家,2020年为3万家,到了2021年4月,数量已突破4.5万家。
鱼多了,水就混了。DJ发现,在一些剧本展会上,有编剧和发行为博眼球、获得更好的上车率,会在剧本标题玩谐音梗和性暗示的擦边球,甚至在中间剧情里安排发生在成人场所的小剧场;面对经营压力,部分剧本杀门店也开始寻找额外附加值、扩充消费方式,比如女仆+剧本杀、男团偶像+剧本杀。
这样的行为也让外界对行业误解更深。把剧本杀定义为“成人过家家”尚且算客气,在一部分人眼里,剧本杀等同于“借着游戏撩妹、偷汉子”;甚至有家长因剧本杀的上瘾属性,将其定义为“新精神鸦片”,在社交平台引发唇枪舌战。
剧本杀引发争议 图源/网络
“虽然只是一小部分的作乱,但行业整体口碑却在舆论中被污名化。”DJ称。
与此同时,在行业内部,进入红海期的剧本杀门店开始无序内卷化。“同行举报、打价格战等乱象太多了。”卡门在2021年从DM转型参与剧本杀门店经营时,北京朝阳区的剧本杀行业已是一片红海。
门店互挖墙角、优秀DM频繁跳槽或自己经营门店,离开的同时还会带走许多老玩家;北京剧本杀客单价从158—198元/人,直降到68元的活动价,这些都已经见怪不怪。
作为稀缺资源的“好剧本”,更是被当成金融产品不断转手炒作,导致价格虚高。部分所谓业内人士,顾及去库存,将正版内容当盗版特价甩卖,发上一笔横财;还有发行在群里开启了“顶级剧本、半年送达”的预售活动,在店主们交了几千块钱定金后就提桶跑路......剧本杀野蛮生长背后的种种乱象,急需监管介入。
“赔个一百万很正常”
“作为从业者,我很开心行业的无序扩张能被监管规范。但随着疫情加上部分政策收紧,现在的剧本杀从业者关心的,已经不是所谓“规范”问题,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生存问题。”有剧本杀店主在社交平台上如此感慨。
今年2月份,卡门关掉了自己的剧本杀门店。
卷闸门半拉着,几个股东把店里头剩下的道具、剧本等资产一分,便各奔东西。一年多的辛苦,卡门最终获得的只有几摞白纸,共计20套剧本。如今,剧本杀行业的速生速死,正在卡门这些店家身上发生。
“前几年你挣的所有钱,折回去不说,可能还亏本。”剧本杀编剧北辰告诉九派财经。剧本杀门店注重线下的体验与社交感,但受疫情影响,位于北上广深的不少店家经历了长时间闭店,在颗粒无收的同时,还需要承担高昂的租金成本。
“我们连锁门店,光是月租金就要十几万、二十多万,还没加上人工、水电。”DJ称,从去年开始,很多门店零零散散停业,没有信心的团队直接就地解散了。在剧本杀相关行业群里,时不时能看到剧本杀店主发文转让门店、抛售剧本和道具。
剧本杀店主清仓转卖道具 图源/受访对象
据天眼查数据,2021年前5个月里,剧本杀相关企业注销数量达到200家。其中在2021年4月之后,二手交易平台咸鱼上以“倒闭了”为理由转卖剧本、道具、门店桌椅等剧本杀商品的数量较3月增长了110%。
“说是十家门店只能留下一间都不过分,北京的店家去年到现在赔个100万很正常,换作前几年,一年能挣个七八十万。”北辰说。更让他感到担忧的是,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消费习惯被疫情被打断了,“玩家可能会发现,原来我也可以不打剧本。”
有玩家者在戒除剧本杀后直言,“露营、飞盘、骑车,人生有那么多有趣的体验,为什么要陷进去剧本里面呢?”也有消费者表示,“一些剧本杀门店长期拿不出新剧本,就算想消费都没办法。”
这个行业进来的人越来越少。在卡门看来,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挣快钱的人太多,让剧本杀变成了一锤子买卖、一次性体验。
比如,行业为了赚钱并没有耐心去进行相关人才的培训,剧本杀DM很多都是由兼职的大学生构成。这导致DM和顾客互怼、DM推进流程不到位的情况时有发生,极大影响玩家体验。闹大了,老板一句“今日全场免单”便草草了事,只求不给差评。
“这对行业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卡门说,玩家花了时间和金钱,获得的体验和社交感却很烂,很难再尝试第二次,剧本杀或许会永远失去这些玩家。
生或死,是个问题
剧本杀行业如今的光景,在2020年前是难以想象的。
那时候的剧本杀有多挣钱?曾有剧本杀编剧用一套剧本换了一套总价六七百万的房子;有发行卖IP本,光是套了个鬼吹灯的外皮就赚了七十多万......暴富的神话在这个行业不断涌现。
“当时感觉,剧本杀好像无所不能,交朋友、代入另一种生活、资本引流......谁做都可以成功,就算放头猪在那儿都能飞起来。”北辰也表示,2018、2019年只要一只脚踏进来了,闷头干就能赚到钱。
而如今,那个闷头赚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裆。对于剧本杀整个盘子来说,虽然市场有一定增长,但是B端开店速度高于市场客户新增。店铺多了,玩家就会被稀释。行业自然内卷了。”DJ说。
如今的剧本杀就像一个过气网红。一部分人选择在它热度消散后及时退场,一部分人则不愿就此出局。他们在泥沼中,努力寻找更多有关活着的答案。
据卡门介绍,目前很多店家都扩展了剧本主持外卖业务。由主持人带着剧本过去,消费者提供场地,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但价格也会偏贵,比如车马费,可能起步就200元。
一部分剧本杀店主则选择和酒店、KTV、影院等难兄难弟合作,开辟剧本杀新的消费场景。近期,在社交平台,又崛起了一种全新的线下社交娱乐活动——露营剧本杀。
东莞露营剧本杀现场 图源/开菠萝财经
有门店则斥巨资引用VR、AR等新技术,将房间的四面墙都装上全息式投影,总造价高达40万元。就连DJ的连锁品牌,门店投入也从原本的20万一家上升到如今的200、300万,剧本杀逐渐演变为一场重资产游戏。
“剩下的只能烧钱呗,看谁的底子更厚。”DJ还想再撑一撑。他在大连的剧本杀店重新营业了,经过半个月修整,客流量、订单量又恢复到原来的高峰。这无疑给DJ带来了信心——线下剧本杀带来的社交力量是有未来的,只要熬下去,就能看到最后。
五年时间,剧本杀产业起起伏伏,身在其中的店主、编剧、发行们,又何尝不是剧中人呢。
九派财经记者 郭梓昊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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